眼睛一閉一睜，第二天照了照鏡子，還是三十歲的模樣。

範進推門而出，問店小二：“你認得我是誰？”

“是範老爺。”店小二肯定地說。

範進點點頭，看樣子他還在弘治十二年等會試發榜，接下來的殿試也真的要他自己去考。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會試發榜日到了。

所有考生中，可能就範進最淡定，中也難，不中也難；中也可，不中也可。

客棧中的士子早早起床梳洗，準備好打賞報錄人的喜錢，一個個忐忑不安地等訊息。

“唐寅在酒樓口出狂言，說會元非他莫屬，會元一定是他了！”

“我聽說，已經有人舉報，說唐寅和徐經提前買考題。”

“不至於吧？唐寅是應天府鄉試解元，如果連他都要買考題，其他人還考什麼？”

應天府鄉試，是神仙打架的地方。

“範兄，你說是不是？應天府比你們廣東鄉試競爭大多了吧？”那尖嘴猴腮的人湊過來問。

“我冇去應天府考過試，不知道。”範進淡淡說著，往旁邊挪了挪。

天色漸漸大亮，明媚的陽光普照大地，這是一個好天氣。

報喜的差人過去一批又一批，學子居裡已經有人中舉，又過了不知多久……範進中了。

會試高中就是貢士，還要過前麵殿試一關，纔是進士。

儘管如此，周圍的人還是心情複雜地向範進道賀。

每中一個，貢士的名額就少一個；可是越往後報的名字，名次就越靠前。

範進深吸一口氣，將喜錢散給報錄的官差，沉穩地說：“勞煩足下，請喝兩杯水酒。”

貢士老爺這麼客氣，官差受寵若驚，連聲說著好話離開。

範進又向諸位士子說：“諸位兄台名次必然更靠前，在下等諸位的喜報。”

說完，他坐回到一個角落裡，拿出錢讓店小二讓一壺酒、一碟茴香豆。

茴香豆的“茴”字有幾個寫法，還記得嗎？

範進神遊天外，在其他人眼中卻是沉穩淡定，有大將之風。

“真看不出來，範兄這樣穩重。若做是我，榜上有名不得興奮得瘋掉！”

聽到議論聲，範進捏了一顆茴香豆放進口中。

他已經瘋過一回，中舉的時候，嶽父胡屠戶蒲扇大的巴掌距離他的臉隻有十分之一寸。

他瘋了又醒過來……不，也許還冇有醒？否則怎麼會以為自己隻有三十歲呢？

報錄人飛馬而過，鞭炮聲在附近的客棧、會館接連響起，有人歡聲大笑，有人放聲大哭。

會試第二名揭曉，浙江餘姚人王守仁。

“是他就對了！其父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的狀元！他如果再中狀元，就是父子雙狀元！”

“他隻是第二名，那麼誰是會元？”

“能是誰呢？當然是……”

“唐寅！”學子居裡響起喧鬨聲。

會元揭曉，卻是廣東南海縣人倫文敘。

喧鬨聲頓時停歇，所有人不可置信。

唐寅呢？

很快傳來訊息，唐寅被捉拿問案。無論他本來是什麼名次，都及時地被取消了。

“那就去看看？”有人小聲說。

“走，去蘇州會館。”有人站起身，更多的人跟在後麵，不知道是想去聲援唐伯虎，還是幸災樂禍。

範進站起來，跟著眾人一起去。

他也想一看，大名鼎鼎的唐伯虎是誰。

不過……不論唐伯虎怎麼樣，也不論會元是誰。範進都要準備殿試，畢竟來都來了。

從成化二十三年丁末科開始，殿試從“三月朔日”改為“三月望日”，也就是三月十五。

行也要上，不行硬著頭皮也要上。少走三十多年彎路，就是說他一定能進士。

抱著這種必勝的信念，範進跟著人群走。

街上的喧鬨聲更大，落榜的考生群情洶湧，都說“江陰钜富徐進用重金購買考題，唐伯虎提前知道題目。”

證據？

證據就是唐伯虎被捉拿了！

至於問不問罪，那是官府的事，跟他們無關。

很多年以後，範進跟人說起唐寅，還會認真地說：“認識唐伯虎是一個意外。”

範進被裹挾著走到城南蘇州會館附近，空氣中傳來烤肉濃鬱的香味，他不禁拐了過去。胡屠戶曾經說，可憐女兒嫁進範家幾十年，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

中舉之後家裡翻天覆地的變化，進京趕考的盤纏也有了。

但在京城花銷大，進士後有為期三個月的觀政期得賃房子住，範進懷疑他的積蓄支撐不了多久。

但是不要緊，眼睛一睜一閉，說不定就死了。

他進京趕考之前，扇了邪書一巴掌，救回差點痰迷心竅的母親。至於胡大姐，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嘲笑他“趕回家拉屎”的事情。

後來胡大姐是怎麼嫁給他的？不記得了。

反正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如果這次停留久一些，就想辦法掙些錢托人送回家中，給老太太和胡大姐多吃兩頓肉。

烤肉炙子上煙霧瀰漫，低矮的小屋煙燻火燎，卻有一種奇異的寧靜和溫暖。

路口吵吵嚷嚷，有人大聲說：“徐經、唐伯虎出來了！問一問他，到底有冇有買題作弊！”

空氣像熱水一樣沸騰，不知道被眾人圍觀的唐伯虎是什麼心情。

範進拿著肉串走了過去。

唐寅，應天府鄉試解元，大名鼎鼎的才子，真的有必要買考題作弊嗎？

因為唐伯虎和徐經有功名在身，在問罪之前並冇有枷鎖，隻是被官差領著走。

上一刻等著發榜，下一刻就要身陷囹圄。意外來得太快，即使是大才子唐伯虎也有些懵。

他今年三十歲，本來還有大好前途。

烤肉苑裡忽然竄出一隻羊，橫衝直撞過來，圍觀人群一陣騷亂。

範進小心翼翼地護著手中的羊肉串，被擠得東倒西歪。

再次回過神，他跟一身錦緞襴衫的唐伯虎撞在一起。

看著慌亂的唐伯虎，範進莫名升起一種同情之心，他伸出手：“來一串烤肉嗎？我請！”

唐伯虎驚魂甫定，整了整衣裳，看向範進：“兄台請我吃烤肉？”

“你不餓嗎？有什麼事，吃一串再去。我小時候挨父親的罰，就想著有肉吃就好。”範進絮絮叨叨，“你眼下雖然倒黴，但是眼睛一睜一閉，說不定一下子就回到十年前。”

唐伯虎遇到這個奇奇怪怪的人、聽著荒誕離奇的話，難受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轉。

如果真的回到十年前，他可能不會再走這條路吧？

“多謝你。”唐伯虎接過範進的肉串，三兩口迅速吃完，跟著官差的腳步昂首前行。

範進眨了眨眼睛，又去買多一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