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朕卻是不知,這總長不過兩裡、寬不過一裡半的皇宮,竟然如此之大,竟然讓諸位走了一天一夜,纔到得朕麵前!”

崇禎夾槍帶棒的一句話,讓眾人麵色有些難堪,而排在眾人最後的範景文,卻是滿臉悲滄。

昨日張縉彥派人守死了宮門,他入宮不得,今日一大早,他正要進宮,卻被同僚喚住,說是要一起麵聖。

他脫不得身!

……

龍椅高出殿堂許多,朱由檢一眼就看到了他,略微一想,頓時明白這人便是甲申之難時,殉國的最高等級大臣,當即他沉聲道:

“範閣近的前來,朕有事相詢。”

範景文是直隸河間府人(今屬河北),此人幾經起落,於上月剛被崇禎命為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乃是大明次輔,地位僅次於魏藻德之下。

但是,他是剛剛從民間被提拔起來的,手中實權幾近於無……

範景文淚流滿麵的到了丹陛前,他彎腰頓首,藉著彎腰行禮的時候,低聲道:

“陛下,李闖派人與他們商議好了,群臣都要投降李賊……昨日宮門又被軍士鎖住,臣進不來……”

“範卿不必說了,朕都知道了,你先站在一邊。”

朱由檢擺手,讓範景文站在王承恩身畔。

朱由檢不理會眾臣,反倒是先與範景文說話的行為,將一眾正準備逼宮的大臣,打了個措手不及,朝臣們呆在了當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朝臣不說話,朱由檢卻一臉玩味,開口道:

“讓朕想想,你們該怎麼回答呢?

你們總不能再用——皇帝您老人家起來的太早了,我們都來不及趕來,這個藉口吧?”

“39天前的元旦大朝,這個藉口你們已經用過了啊!”

朱由檢毫無表情,宛若照本宣書:

“那是大朝,一年隻有三次的三大朝啊!

按照規矩,你們是要醜時就要起來進宮的。

朕來到皇極殿後,卻始終等不到諸位臣工進來。

朕在想啊,莫不是朕起早了?

還是諸位都掉茅坑了?

於是啊,朕就派人重新敲鐘,然而,你們還是不來。”

群臣本來就準備開口逼宮了,被朱由檢一頓夾槍帶棒,頓時紛紛低著頭,不敢吱聲了。

這事……他們做的不地道啊!

‘人才濟濟’的金鑾殿上,落針可聞,隻有朱由檢清冷的聲音,娓娓道來:

“於是,朕隻得準備車馬,想要先祭天、祭祖之後,再回來接受你們朝拜。

誰讓朕這個皇帝不體恤群臣,大清早的,竟然不讓你們摟著嬌妻美妾睡覺呢!”

“畢竟是除夕麼,你們去青樓砸錢通宵玩女人,不是太正常了麼?”

“但是啊,祭天需要兩百匹馬,一時間又不好湊,等一切準備好之後,天都亮了。

近侍說馬匹冇有訓練過,怕傷了朕,於是朕隻得再次返回。”

“這番折騰了幾個時辰之後,早就日上三竿了,朕坐在空無一‘臣的皇極殿中,傻傻的等待著。

直到日中,你們才陸陸續續的到來……”

朱由檢一臉的玩味:

“你們說朕是不是傻?早知道你們心懷異誌,為何就不將你們抄家滅族呢?

那不早就有了數千萬兩白銀,朕拿來募兵,闖賊還有活路嗎?”

“看看你們這群畜生,乾的那叫人事?”

朱由檢猛然抬高了音量:

“今日,你們竟然還有臉逼宮?

這個天下若是冇有你們,東虜早就冇了,流賊早就平了!

你們告訴朕,你們有什麼資格逼朕的宮呢?”

……

皇帝的一番話,說的群臣尷尬不已。

他們找了一肚子逼崇禎退位的理由,說不下去了……

“咳咳!”

正當眾人尷尬之際,為首的那個小將卻咳嗽一聲,喚醒了眾人,他朝魏藻德使了個眼色。

魏藻德頓時會意,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淚立馬便湧了出來。

朱由檢在後世是高度近視眼,摘了眼鏡,看什麼都是一片二維碼,忽然換成了一副正常眼睛,視力那是出奇的好。

他一眼就瞥見魏藻德正在朝袖筒裡縮的手中,攥著一塊蒜瓣大的老薑。

嗬嗬!

朱由檢冷笑一聲,果然是“憂國憂民”的好大臣啊!

禍國殃民的玩意,可真的是“國之重臣”呢!

“陛下啊!”

魏藻德哇的一聲,哭聲響徹皇極殿:

“陛下啊,國事動盪至此,皆是臣等的罪過啊,臣等該死啊!臣等萬死也難辭其咎,都是……”

魏藻德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當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狀元出身的他,文辭斐然,語藻華麗,表演的更是情深意切……

這份悲滄,任誰看了,都會誇一聲:此人當真是憂國憂民的好臣子!

朱由檢鼻孔裡噴出了兩團霧氣,此人果不愧戲劇中的評價——花花文章做的端是真好看,事到臨頭,除了將屁股撅的老高之外,便隻剩下靜待新君恩寵了!

他的一番自責,卻是將自己摘了一個乾淨。

身為曆史碩士,朱由檢自然知道此人是一個什麼玩意,他冷笑一聲,不著感情的道:

“既然你誤國誤民,焉何不一死以謝天下,卻要死乞白賴的站在朕麵前呢?

爾等活著,除了浪費糧食,當一個造糞機器外,還有什麼用呢?”

崇禎的這句話,大大的出乎眾人的預料。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皇帝——他為何這麼說,難道不是該勉勵我們幾句,說這是非戰之罪,然後再下一份罪己詔,將一切罪過攬過去嗎?

以往,他們不都是這麼忽悠皇帝的嗎?

以往,崇禎不是都這麼做的嗎?

為何今日……

……

人群裡的方嶽貢,詫異的看了崇禎一眼,眼中似有光波流轉,轉而又不知在低頭思索什麼……

痛快!痛快!

看見陛下痛斥眾人,範景文忍不住想要擊掌讚歎了!

這群狗日的,平素裡結黨營私,排斥異己,他們這些正直人,想要為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做些事情,每每都要飽受刁難。

甚至,朝廷數次將流寇逼入死地,眼看就要畢其功於一役,卻被這群養寇為重的傢夥生生破壞!

範景文至今都還記得己巳之變那年,韃子騷擾帝都,他帶著八千軍隊勤王,沿途所見,當真是——豬狗都比他們做得好!

朱由檢猶在痛罵:

“殺敵報國,你們一概不會,禍國資敵,你們五應俱全!

多少朝廷兵馬,都被你們禍禍了一個乾淨;多少忠臣良將,都被你們裡外坑死了一個乾淨!”

“你們咋不去死!”

……

看著震驚的魏藻德,朱由檢嘴角的邪笑就不曾消去,他的聲音再次恢複了清冷:

“朕無數次想要遷都南京,暗示忠臣在朝堂上提出,是你魏藻德每每都以事態還不急搪塞。

闖軍即將進抵京師,朕召集群臣再提遷都,麵對朕授意之下的提議,你們全都默不作聲。”

朱由檢手指群臣:

“國事至此,皆是汝等該殺!”

“朕急了,隻有點名詢問你這個內閣首輔‘今事已急,卿可決之。’

你魏藻德是狀元出身,你口才極好,向來口若懸河,能言善辯。

但是你閉嘴了!

你特麼一聲不吭!”

朱由檢抓起一邊的茶杯,朝著魏藻德砸去:

“朕再三詢問,問得急了,你魏藻德宛若老狗一樣撲伏在地,裝聾作啞,隻是跪在地上,將屁股撅得老高……”

朱由檢唯有替崇禎歎息!

史書上是這樣寫的:崇禎帝氣瘋了,一把推翻了龍椅,“推禦坐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