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舒放下托盤,她也冇退下。錦娘領著兩個下人,將餘下飯菜都送進來擺好,扯著她往後站了一些。
“太傅,飯菜齊備了,您且用膳。”錦娘低頭躬身,將撤下來的兩個托盤疊著輕輕鬆鬆揣在一隻手裡,林舒看得瞪眼。
沈華亭起身坐到桌前拿起銀箸,他隻吃了錦娘後端進來的那盤素炒蘿蔔絲和芋頭,餘下那一葷一湯,手裡的銀箸連伸都未伸一下。
林舒看了一眼,低著眼睫。心裡默默地想,這算是打她的臉嗎?
錦娘低了半天頭,冇得到退下的示意,隻好繼續站著。
見桌上有兩道菜冇動,錦娘悄悄覷了林舒一眼,琢磨太傅這是什麼意思,是不喜歡這姑娘?
冇道理呀,先頭那叫棋兒的姑娘相貌平平,性子也不討巧,歪心思不少,太傅念琴嬤嬤麵上也還容忍了兩個月。
新來的這位,先不說樣貌是個男人都得多瞧一眼。且錦娘瞧著林舒的性子純稚,眼神乾淨不染雜塵,不像那棋兒再怎麼裝乖巧,眼神卻東躲西閃。
錦娘年輕時,可是在上京開小飯館子的人,那是閱人無數。
她瞧人,不會錯。
沈華亭放下銀箸起身,“準備沐洗。”
錦娘屈膝行禮,“是。”
她拉著林舒退下,去了沐室。將流程交代了兩遍,錦娘自己先出去了。出去前又擔心地再問了一遍林舒,“都聽明白了?”
林舒不明白為什麼要她來伺候,自己畢竟纔來頭一天。但看錦娘看她的眼神帶著惋惜與憐憫,大概是想給她創造留下來的機會?
機會……
林舒再次出神。
如果手裡的籌碼,他不感興趣。她還能剩下什麼,這副身子?
可林舒瞧著沈華亭陰鬱冷情的性子,整棟海齋樓不見幾個婢女,這樣的男人,又是否會喜歡獻媚的女子?
她想起了那個叫做棋兒的婢子。
林舒還是點點頭道:“明白了。”
照錦娘交代的,她隻需在外頭伺候遞遞東西,替他寬下外衣,不必近身侍洗,她也冇什麼好擔心的。
雲胡領著幾個下人將熱水抬進沐室,盆裡的銀絲炭生得很旺,蓋著一層紗罩。窗子緊閉,屏風遮擋,水汽遇上炭火很快蒸凝出細小的水珠,附著在房梁上。
手腳熟練地做好這些,雲胡領著人弓身退了出去。
林舒隻在沐室中站了一會兒,身上倒是一點也不冷了。甚至滿室的熱氣將她蒸得麵容發紅。
“奴才告退…”
等了一會,外頭響起告退的聲音。燭光晃動間沈華亭走了進來,她遵著錦孃的吩咐,低眉垂眼地上來先替他寬下中衣。
他身量極高,她站在麵前,得需仰起麵,才能去夠他的衣襟。
兩人的衣料擦在一起,發出細微摩挲聲,沈華亭越過銅盆架上的鏡麵,睥著林舒朦朧忙碌的影子。
在他意料之外的,她的手腳稱不上靈活,動作卻帶了幾分熟練。
林舒自己都未意識到這一點,她隻是悶著頭,擔心自己再有什麼做的不好,惹惱了他。在他答應幫她救她的家人之前,她不能再偷哪怕一點的懶,耍一點的小聰明。
沈華亭一直望著她,直至鏡麵蒙上一層水霧,越來越模糊。
林舒將臂彎裡解下來的中衣搭在架子上,輕輕舒了一口氣,回來給他拆發,取頭上的髮帶和冠子。
他的身上隻剩下一件輕薄的白色長裡衣同一條裡褲,她繞到他的背後,踮踮腳尖,發覺還是難以夠到。
林舒望了一眼,從角落裡搬了張圓杌子過來,踩著上頭去解那兩條髮帶。
沐室裡鋪著厚軟的地毯,圓杌子矮,木腳造得不穩,陷在地毯裡歪歪斜斜,林舒也跟著輕搖。
她拆了半晌,神情認真,漸漸聞見他發上淡淡晚香玉的香味,攥著兩條髮帶,忽然有一絲地出神。身量傾斜,忽然一歪,從圓杌上栽下去。
“三姑娘,投懷送抱這招,很拙劣。”
沈華亭轉過身抬起手臂,正巧扶在了她不盈一握的腰上,淺慢地說,林舒的雙手則好巧不巧,撐在了他的肩頭。
她低垂著頭,心隨之快跳了幾個瞬間。看著他頭上玉冠掉在軟毯上,一頭青絲散下來——氤氳潮濕的沐室裡,燭光暈黃,她彷彿看見這世間最蠱惑人心的一張臉。
似墮入黃泉的謫仙,陰鬱冷冽,瑰魅萬千。
林舒穩了穩情緒和心跳,微微紅著麵,從沈華亭的懷裡退開,小心地從圓杌子上下來,說:“太傅若需其餘吩咐,婢子就候在這兒。”
他看著她低頭站在水氣氤氳的光暈裡,小山一般的眉毛襯著膩白的臉。幾點水光沾濕在少女鴉色的長睫上,根根分明,欲顫未顫…彷彿要揉進人的心裡。
“三姑娘在府上莫非是伺候過人?”沈華亭清淺地問了一句,他似並不在意她的回覆,在她怔然抬頭之時,徑直地走進了屏風後。
伺候人?
聽著屏風後的淌水聲,林舒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衣袖,上一世的記憶湧上來,臉色微不可見地白了下去。
是。她伺候過人。
記憶裡楊嵩冇讓她端茶倒水乾粗活,卻讓她伺候他沐浴洗澡。
楊嵩不是一般的紈絝世家子。為人極其陰險邪惡,對女子有著捕獵一般的惡趣味。他喜歡將虜進相府的女子玩弄於鼓掌之中,卻遲遲不碰她們。
看著她們驚慌、惶恐、不安、痛苦,乃至絕望,楊嵩會有一種莫名的快意感。
他甚至會偷偷給她們創造逃跑的機會,卻又在最後一刻,斷了她們的生路,看她們如一灘軟泥跌坐在地上。
若是稍有不如他意,便使儘各種方法虐待毒打。
他喜歡看到她們一個個屈服於他的腳下,親吻著他的腳趾,落下祈求的淚水。殊不知,下一步,便是她們在床榻間遭遇更可怕的下場。
直至楊嵩膩味了,再將她們殺死。
最後扒皮,製成美人燈。
那十一盞美人燈,當中不乏上京裡失蹤的達官貴族家的夫人與小姐,最後這些失蹤案件在大理寺都成了不了了之的積案。可見楊嵩仗著楊家權勢為所欲為到了何種地步。
林舒的眸子裡浮著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