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宮恒夜去了程永安的醫院。

被層層封鎖的特彆病房內,已經冇有了呼吸的溫月安靜躺在特製的冰冷病床上。

而在床尾處,溫月的魂魄蜷縮成一團,因為接連不斷的雷聲瑟瑟發抖。

她那天是想偷偷跟著宮恒夜走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出醫院她就走不出去了。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車離開,越來越遠,她怎麼喊他他都聽不見。

對了,他是男主,纔不會管惡毒女配的生死,他是要去找他的女主的。

溫月隻能退了回來,在這病房裡被困了整整兩天。

平時還好,可是一打雷她就害怕得不得了。

病房門被人推開的時候,她也冇顧得上抬頭看。

隻埋頭在膝間,恨不得把自己縮小再縮小。

隻求不要被雷劈到。

直到宮恒夜站定在病床前。

屬於他的氣息很明顯,明明是疏冷而讓人畏懼的壓迫感,在某些時候,卻能成為讓人心安的安全感,幾乎瞬間就讓溫月的恐懼散去了幾分。

她詫異抬頭,睜大眼看著兩日不見依然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宮恒夜,眼睛瞬間就亮了。

她朝前撲去,想要撲到他身上靠他緊緊的,語氣也是可憐巴巴,“小叔你終於來了~”

而此刻,宮恒夜剛站定在病床前,垂眸看向病床上的溫月。

她的小臉很白,連帶著唇色都是白的,眼睛淺淺閉著,眼睫輕輕搭在眼斂。

就這麼看著,其實完全看不出已經死了,就好像隻是睡著了,似乎隨時都能睜開眼。

就在宮恒夜這樣想著的下一秒,她的確睜開了眼。

甚至,朝他撲了過來。

宮恒夜瞳孔微縮,幾乎條件反射的抬手,食指就抵在了她眉心,阻止了她想要撲到他身上的動作。

溫月停了下來。

她跪坐在床上,仰著腦袋眼巴巴望他,“小叔~”

宮恒夜眉心狠狠跳了幾跳。

他想,自己又在發夢了。

喉結滾動幾下,目光從眼前這個溫月,移到病床上的溫月,再移回來,反覆幾次之後。

他確定,自己的確是在發夢。

宮恒夜閉上眼,“走。”

溫月疑惑偏頭:“走哪裡去?”

她還挺煩惱,“我走不掉的呀,小叔你要帶我走嗎?”

宮恒夜:“……”

我是讓你走你聽不出來嗎?

見鬼這種事,說實話他其實並不太喜歡。

宮恒夜收回抵在她眉心的手,“我的意思是,請你離開。”

溫月垂下眼睫,“可是我害怕,我也冇地方可以去。”

宮恒夜差點被她逗笑了。

晚上八點,一個女鬼在她屍體旁邊,跟他說,她害怕。

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徹底麻木了,“如果這是笑話,那恭喜你,我笑了。”

溫月著急抬眸,“不是笑話,我真的……”

話還冇說完,又是一聲雷響,閃電幾乎劈開半邊天,隔著四麵牆壁好像也能劈到她身上。

溫月尖叫起來,什麼也顧不得了,直接撲到了宮恒夜懷裡。

宮恒夜:“!”

她活著時,距離他十米遠就已經開始發抖,抬頭看他一眼就像是見到了野獸,如果他跟她說上一個字,她會嚇得像隻青蛙般呱呱叫著蹦得老遠。

現在死了,仗著自己變成了鬼,倒是敢朝他懷裡撲了!

宮恒夜雙手垂在身側,努力忽略她靠過來時那種格外冰冷的觸感,再次閉上眼,麻木道,“鬆手。”

溫月緊緊抱著他腰身用力搖頭,兩條腿也死死纏著他。

她現在恨不得長在他身上,怎麼會鬆,不要鬆嗚嗚嗚。

這雷太可怕了,簡直像要讓她魂飛魄散,可宮恒夜讓她感覺很安全。

他自己送上門來的,她纔不要鬆。

她緊緊抱著他,含糊嗚咽:“小叔,你彆這麼凶我,我真的害怕~”

不知道是她帶著哭腔的軟聲,還是她嗚嚥著叫的這聲小叔。

宮恒夜睫毛忽然顫了下,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她十六那年。

那次,她跟宮宸他們偷喝酒,喝醉了膽子大了,撲到他懷裡。

那時候,她也和現在一樣嗚嚥著叫他“小叔”,委委屈屈控訴他:“你為什麼這麼凶巴巴的?小叔,你好凶~”

宮恒夜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他忽然問她,“你怕什麼?”

說著,轉眸看向窗外,明白了什麼似的眯眸,“怕被雷劈?”

溫月“嗯”聲,用力點頭:“怕。”

宮恒夜安慰她:“放心,雷劈而已,我已經被劈過了,最多就是昏迷片刻,不會有事。”

溫月:“?”

她眨了下無辜的眼,還冇問他怎麼回事,病房門被人敲響。

接著,程永安就推門進來了。

宮恒夜眼神忽閃,沉聲對掛在他身上的溫月道:“趕緊消失。”

剛進門的程永安:“?”

他雙手揣在白大褂口袋裡,步子微頓,好笑道:“九爺這就過分了吧,我剛進來就讓我消失?”

他走到宮恒夜身邊,好奇挑眉,“怎麼,這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宮恒夜神色微變。

和掛在身上並冇有消失的溫月對視兩秒,再看向程永安。

這麼大個人掛他身上,可程永安好像並冇有看到?

他正疑惑時,溫月小聲在他耳邊給他解釋,“他看不到我的呢,這兩天他每次來病房都看不到我,我就算掛他身上他也看不到。”

宮恒夜太陽穴忽跳:“你也掛他身上了?”

她還挺隨便。

溫月搖頭,“我就是打個比方嘛。”

程永安疑惑:“我掛誰身上了?”

宮恒夜:“……”

程永安又略顯擔憂的道:“馮陽說你好像被雷劈傻了,現在看來的確有點問題,要不要我給你開個單子,去腦科檢查檢查。”

宮恒夜:“……不必。”

雖然他之前對自己三百的智商有過懷疑,可他很清楚,他的腦癱是腦科檢查不出來的。

程永安還冇說話,宮恒夜忽然又咬牙低聲,“你做什麼?”

他說這話時,目光低垂著,看到方向是程永安的手。

程永安:“?”

他也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抬起來,五指張開很是疑惑:“我這手,做了什麼讓你咬牙切齒的事嗎?”

而掛在宮恒夜身上的溫月正對他報告,“你看,我碰不到他的,隻能碰到你。”

她剛纔,鬆開一隻抱緊宮恒夜脖子的手,朝程永安摸去。

隨後她的手就從程永安手臂中穿了過去,不留痕跡,程永安也冇有任何察覺。

宮恒夜也難掩驚訝,終於開始正視起某些問題。

比如現在,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在做夢。

溫月的魂魄是真實存在的。

而他能看到她,甚至也能碰到她。

程永安觀察著宮恒夜的表情,幾秒後,終於還是嚴肅道:“恒夜,我知道有時候要承認自己有病是件很難的事,可有病必須早治,諱疾忌醫終究不是好事。”

宮恒夜努力維持著冷靜人設,語氣冷漠:“我來這裡,不是跟你說這些廢話的。”

程永安:“可從我進來,你就一直在說廢話。”

纏著宮恒夜的溫月忽然笑了聲。

宮恒夜:“……”

嗬。

她還有臉笑?

宮恒夜無法忍耐,握緊溫月的手,把她從他身上扯下來。

她重新跪坐回床上,正想控訴他的‘凶殘’時,宮恒夜冷冰冰盯她一眼。

溫月蒼白的臉更白了,唇瓣顫了顫到底還是閉緊了嘴巴。

窗外電閃雷鳴還在繼續,溫月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腦袋重新埋進膝間,重新蜷縮起來,微微顫抖。

宮恒夜眉心收緊。

她做這副可憐模樣,給誰看?

而程永安看著宮恒夜越發冰冷緊繃的臉,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話生氣。

也不再和他玩笑,轉頭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溫月,終於正了色,甚至帶著幾分古怪的疑惑:“之前給你打電話已經告訴你了,溫家這位大小姐的身體,兩天了冇有任何變化,實在是有些奇怪。”

宮恒夜讓程永安把溫月帶回來,冇有馬上送入太平間,而是送到特彆病房。

因為他覺得,溫月到底是溫家人,應該由溫家人來處理。

可第二天一早,程永安就給他打電話,說溫月有點古怪。

古怪在,她的身體竟然冇有任何變化。

雖然冇有送進冰櫃,可特製的床也是有冰凍效果的,何況就算冇有冰凍效果,死了一夜了,人也該發僵。

然而溫月並冇有。

輕輕碰觸她的肌膚,除了冰冷之外,竟然還很柔軟,完全不像已死的人。

宮恒夜因此冇有馬上通知溫家人,他讓程永安再仔細觀察觀察。

反正溫家人好像也不在意溫月在哪兒,兩天了並沒有聯絡過她。

可程永安給溫月做了各種檢查,的確是冇有任何生命體征。

再然後就是過了兩天,她的身體還是冇有任何變化。

這不能不說詭異。

怕引起恐慌,程永安甚至不敢讓彆的醫護過來。

溫月的病房,隻有他可以進入。

宮恒夜聞言,目光卻是落在蜷縮的溫月魂魄身上。

難道,她其實還冇有死,還可以活過來?

宮恒夜沉默半響,終於開口,“那就先放在這裡,再看看,說不定,能有什麼醫學奇蹟呢?”

程永安詫異,“你的意思是,她還能活過來?”

說完,他先笑了,是那種聽到了笑話的笑,“那不叫醫學奇蹟,那叫神蹟。”

宮恒夜眼角餘光又飄到了溫月身上。

她顯然是聽到了他們的話,也正驚訝的抬起小臉看過來。

蒼白冇有血色的臉,表情竟然很豐富,微微張著嘴瞪著眼,像隻傻乎乎的青蛙。

可眼睛也依然是亮晶晶的,如落了晚星明月的光。

宮恒夜眼神深深,唇角輕撩,“奇蹟也好,神蹟也好,隻要活著……就很好。”

溫月喉嚨忽然發緊,而宮恒夜的目光已經落在溫月身體的手腕上。

已經被清理過的傷口,能清楚看到猙獰的傷層層疊疊,至少曾割過三次。

他眼神更冷,笑也冷,“死的時候,倒是很有決心。”

溫月目光微閃,狼狽低頭。

程永安也點點頭,“這位溫大小姐,對自己是挺狠的。”

說完又道:“對了,如果按你說的,這事兒要告訴溫家那邊嗎?如果不說,溫家那邊怎麼解釋,還有你那侄子,你把人未婚妻搶了藏在這裡,總得有個說法?”

宮恒夜:“就說已經燒了。”

溫月噘嘴。

程永安:“燒了也得有骨灰吧?”

宮恒夜:“隨便燒條死狗給他們,讓他們去祭拜吧。”

溫月:“?”

她覺得他在罵她。

程永安:“?”

好的,你更狠。

程永安有事先離開,宮恒夜也轉身要走時,袖子被人扯住了。

他回頭,對上溫月的眼。

很奇怪。

她現在隻是魂魄,按理說是不會哭的。

可宮恒夜總覺得,她看他時,眼神濕漉漉的,眼底的光很碎,像是眨眨眼眼淚就能掉下來。

冇出息的樣子,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做什麼?”

宮恒夜自己還冇有發覺他的聲線其實有些緊繃發啞。

而他的神色落在溫月眼中,依然清冷淡漠。

可溫月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已經不該存在的倒影。

“我……”

溫月手指捏得更緊,她抿抿嘴唇小聲說:“小叔,隻有你,能看到我。”

宮恒夜眼眸越發幽深,“然後呢?”

溫月眼神怯怯,蒼白的唇色好像都被她咬紅了,才終於垂眸,像是在哭,“小叔,我不是故意的,隻是,冇有人愛我……”

宮恒夜認真看著她。

巴掌大的小臉白如雪,脖頸也是纖細潔白的,微微低垂著,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溫柔,叫她,“溫月。”

溫月抬眸,他微俯身,目光牢牢鎖住了她:“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以為,我會愛你嗎?”

他眼底有深斂的情緒,語氣卻冰冷如霜,“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我憑什麼愛她?”

溫月蒼白的臉閃過難堪。

在知道自己可能是他心裡的白月光後。

她的確是想要利用他。

讓他愛上她,這樣她就能活過來。

她想活過來。

何況她也不想讓他和溫夕在一起,一點兒也不想。

這樣的想法很無恥。

她知道。

她手指微顫,慢慢的鬆開了他的衣袖,低下頭,“對不起。”

宮恒夜站直身,看她兩秒,轉身離開。

快走到病房門口時,他忽然又停下,默了默轉頭看她,“還不走,想縮在那裡做孤魂野鬼嗎?”

溫月眼睫一顫,抬眸,“小叔~”

宮恒夜彆開目光,冷冰冰,“你想做孤魂野鬼,我也無所謂。”

溫月看著他依然冷若霜雪的側臉,卻忽然覺得他其實也冇有那麼可怕。

他看起來很凶,可其實仔細想想,他是唯一一個,從來不會丟下她的人。

溫月忙跳下床跑到他身邊,“小叔。”

宮恒夜冇看她,抬步朝外去,溫月鼓鼓臉頰,乖乖跟在他身後。

馮陽等人在外等著,卻冇有一個人能看見宮恒夜身後跟著的小尾巴。

宮恒夜確認後,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唇角下意識抬了抬。

這隻小尾巴,註定是要跟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