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停靈需要四七二十八日,自上回“暈倒”後,太後又特下懿旨,準許她每隔三日去建章宮行祭禮。

即使如此,一連二十多日下來,薑蕙也吃儘了苦頭。

她月份重,身子也不如何健壯,身邊丫頭急得嘴上起了燎泡,生怕她因為哭靈之事累到早產。

薑蕙倒是不急,躺在宜春殿的暖閣裡,研究皇帝陛下剛剛頒下的冊封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薑氏長戟高門,懿範長存,逸群詠絮,柔嘉維則,朕昔在儲,特荷先嚴,以令結縭,茲仰遵慈諭,冊為貴妃,居瑤華宮,爾其祗承景命,光昭內則,欽哉。

溢美之詞徒有華表,新封的貴妃娘娘並不在意,轉而關心其餘人的位份。

前來宣旨的太監生得圓圓胖胖,瞧著可親,正是陛下身邊盛安公公的徒弟之一,安景公公,此時他低聲對薑蕙說了其他人的位分,便匆匆告辭離開。

太子妃王氏理所應當立為皇後,居鳳儀宮。

胡承徽因育有二公主蕭妍,封為妃,賜號嘉,居福陽宮正殿寶慶殿。

許良娣封修媛,居廣陽宮正殿華珍殿。

石孺子是太後賜下僅存的人事宮女,封為美人,居廣陽宮西配殿存菊堂。

登基大典與封後大典同時舉行,封妃大典則在登基大典之後,薑蕙算了算日子,三日後,待先帝移靈殯宮,皇帝除服後便是。

禮部從尚儀司抽調了位女官過來指導屆時幾場大典的禮儀規製,考慮到薑蕙的肚子,她的部分也儘可能從簡了。

薑蕙隻是平靜聽著,心思卻轉到前日剛收到的家書上。

母親傳信說,陛下已令父親啟程回京,拜謁大行皇帝,恐怕有收回兵權的意思。

薑蕙並不這樣認為,寧遠侯府一向鎮守北疆,世代忠烈,且對陛下有擁立之功,再則如今政權更替,北邊正是匈奴侵邊打草穀的日子,貿然換將,易生變故,陛下不會做此不智之舉,退一步說,即便有意收回北疆兵權,也得徐徐圖之纔是。

薑蕙回信寬慰了母親,心中卻明白,母親身為長公主,如今的大長公主,曆事多年,不會連這些都看不清,她寫信來,不過是再次提醒薑蕙,枕邊之人已經從太子變成了真正的九五至尊,再不是幼時拿著竹蜻蜓逗她的三哥哥了。

薑蕙輕輕歎了口氣,這個道理,她從接到先皇賜婚的旨意時,就已經想明白了。

午後,平姑姑帶著石榴山楂收拾東西,預備遷宮,薑蕙在屋子裡由晚菘扶著,慢慢繞著桌子轉圈。

產期將近,又在孝期,承平大長公主早就蒐羅了京城有名的穩婆,通過內使司送進了薑蕙宮中。

今日她勉力多走幾圈,亦是聽從穩婆的話,好讓到時臨盆順利。在心裡數到十,薑蕙才停下腳步,慢慢坐迴圈椅。

內室的首飾擺件大都收到櫃子裡了,酸枝木雙屜多寶格架已經空空如也,隻餘一隻荷葉盤還清供著香櫞,這會兒也不便叫人從收好的東西裡翻出雜書來看。

薑蕙目光自格架上掃過,瞥見幾張縫在一起寫滿小楷的薄紙,她伸手拿起來,原是寫著庫房一應事物的單子,應是待會兒平姑姑要用來一一點檢的。

“這隻綠釉狻猊香爐是誰送的?”看了一會兒,薑蕙溫聲問道。

晚菘思索了一會,肯定道:“六月先皇曾賜諸皇子進貢名香,陛下將所得沉水香送給了主子,因是直接從宮掖司庫房調來,那邊為了討巧,特意還送來一隻綠釉狻猊香爐。”

見薑蕙似在回憶,晚菘繼續道:“當時主子正在孕中,雖然劉太醫說沉水香有助緩解您嘔吐噁心的症狀,但您那時反應大,天氣又熱,聞不得香料味,因此叫收進了庫房,冇拿出來用過。”

薑蕙記起來,六月裡先皇身體尚且康健,陛下因視察黃河水利的差事辦得好,額外得了些賞賜,又因她素來愛香,便直接將沉水香送到她這裡來了。

“主子,可是有什麼問題?”晚菘有些擔憂。

薑蕙搖搖頭,隻是對這個物件有些陌生罷了,不過,她轉念一想,要送到她手上,按理說應該先由宮掖司送到東宮,再由太子或者太子妃分到宜春殿,怎麼是從宮掖司直接送來,還搭上一隻香爐?

薑蕙皺眉,吩咐晚菘去尋那隻香爐過來。

晚菘回來時,除了帶回香爐,將當時賜下的裝著沉水香的錫盒也一併拿來了。

薑蕙並未直接用手觸碰,她指揮晚菘開了錫盒,將用絲綢嚴密包裹著的一截沉水香取出,端詳半晌,又拿來一碗清水將香料放了進去,棕褐色的香料迅速沉入碗底。

看起來並無什麼問題。薑蕙的目光轉到那隻附帶的小香爐上,見香爐底部的匠人徽記模糊難辨,眸底微沉。

“晚菘,去外麵找慶豐過來,把這隻香爐打碎。”

晚菘應諾而去,不一會穿著太監服飾的慶豐過來,手裡拿著不知道哪裡找來的一把鐵鍬,重重砸向了這隻狻猊爐。

香爐裂成了兩半,裹著綠釉的銅製內裡也暴露出來,依然冇什麼異樣。

薑蕙仔細看了看斷口處,突然道:“晚菘,你拿小刀刮一點粉末,用手帕包好,放到錫盒裡,悄悄拿去給劉太醫看看。”

頓了頓,她繼續道:“若是遇見彆人,隻做拿安胎藥的樣子便是。”

晚菘領命,慶豐雖隻聽了後半截,也大致明白了事情原由,眼珠微轉,請命道:

“主子,這隻香爐奴婢還有印象,送來的人是宮掖司的小林子,可要奴婢去試探試探?”

“不必。”薑蕙阻止他,轉而道,“你去內使司,就說明日遷宮的人手不足,請那邊支借幾位。”

內使司一向管著宮人諸事,慶豐已經明白薑蕙的意思,快步退下了。

“主子,庫房裡其他東西,可要再查驗過?”秋葵伴在一旁,見薑蕙冇了彆的吩咐,輕聲問道。

薑蕙點點頭,雖然吃的、用的一應事物,隻要入了她的殿門,都一律檢查過一遍,可防不住如這隻香爐一般下手隱秘。

“趁著遷宮收拾東西,你和平姑姑再仔細查驗一番。”

“是。”深知此事緊要,秋葵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