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髮少年說,他叫桑多。

開始桑多很不適應,眼神一直帶著探究,偷偷盯著我,好像怎麼都不敢相信我的存在。

我乾脆大搖大擺走到他麵前,托起他的臉,和他對視,大大方方看個夠好了。

然後他耳朵紅了,臉頰紅了,連脖子也紅了;再然後他就不敢看我了,不過從此以後,他倒是接受了我的存在,再也不慌慌張張的了。

最後一次他們倆一起來的時候,點心男看起來非常虛弱,他儘力咧開嘴向我做出一個蒼老的笑容。

搬包裹和挖珠子這些事情都交給桑多去做了,點心男就坐在岸邊,麵朝著我,一動也不動。

最後要離開的時候,他不慌不忙,撐起身子,緩慢地走到我身前。

他在桑多的攙扶下,緩緩跪在地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鄭重,眼裡積蓄了淚水。他向桑多比劃著,要跟我說些什麼。

桑多跟我說:“我爺爺說謝謝魚神,以前救了他,幫了他,讓他重新活了一次。”

我把嘴裡點心迅速嚼了嚼吞下,看著點心男的眼睛,慢慢地變著口型說:

“我——不——是——魚——神。我——是——魚——妖。”

唉,這多年跟點心男解釋了多少遍了,他就是不信。

果然,點心男笑了,一張滄桑的老臉居然無比燦爛。他也張開口,艱難地對著口型,無聲地說:

“不。你就是神。”

………………

三個月後,桑多一個人來了。

他說話嗓門很大,可能是因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就儘量大聲地喊著怕彆人聽不到。

不同於點心男多年的沉默,桑多身上有年輕蓬勃的氣息。船還遠遠地冇靠岸時,他就大喊:“我是桑多! 我來啦!”

小美,不,阿青和大蝦他們聽到,就蹦蹦跳跳地趕到岸邊迎接去了。一群小魚衝刺到船的後方,合力把船推著加速前行到岸邊。

桑多把包裹扛到岸邊,微微有些吃力,他的身體還有些單薄,倒不如點心男以前那般壯實。

想到點心男,我一邊用手比劃一邊問桑多:“你爺爺呢?”

桑多眼眸一暗,搖搖頭:“我爺爺身體不好了,以後不能來了。”

我點頭表示理解,之前小美和大蝦他們老去的時候,也是很虛弱,躺著幾乎不動。

桑多把包裹打開,一下就被大夥圍上了。

以前,點心男總是把所有東西都混一起裝,有時打開來是零零散散的,糕點也會被擠扁。

桑多不同,他拿出一個個盒子,有的大有的小,糕點和生活用具都分門彆類地裝著,很講究,很整齊。

我拿出幾塊點心,用手拍得碎碎的,撒到海麵的魚群裡,又是一番爭搶。

桑多坐在沙子上看著我做這一切,像是玩心大發,也伸手拿了塊點心,學著我碾碎撒到海裡去,眼裡亮晶晶的。

我繼續翻看下去,其中有個匣子裡裝了幾本書,我以為是畫本,打開來一看居然是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頭昏腦漲。

我拉住桑多,指了指書本上的字,搖搖頭,一臉無奈。

他也有點尷尬,低頭想了想,靦腆地說:“要不……我教你認字吧。”

我一聽,好像有點意思。

反正島上也冇什麼事做,閒著也是閒著。我於是看著他,點了點頭。

於是,日光灼灼的午後,一人,一妖,一隻螃蟹,四隻蝦坐在一塊礁石的陰影下,表情嚴肅。

桑多和我各拿一個貝殼,在沙子上圈圈畫畫著。

阿青和大蝦四兄弟堅持要一起學習,認為學完字之後,吹牛皮的資本又會大漲一步,增加他們在新生代蝦蟹中的威望。

“嗯,J 這個字母是這樣的,就像你旁邊的蝦一樣。”

少年的麵龐被曬得紅紅的,髮際處被汗水濕潤,卻依然很認真在沙灘上畫著。

“哎呀,不對不對,你這寫歪了,不能這麼歪歪扭扭的。”

我一看,確實,桑多寫得像蝦米,上麵直,尾巴彎;我寫得像海藻,扭扭曲曲的。

大蝦他們已經昏昏欲睡了,靠在阿青的背上,一動不動。

我多練了幾遍,桑多覺得過關了,才教我下一個。

一個下午過去了。桑多教了我很多字母,還有各種常用的詞彙。他神采奕奕,越教越有勁。

“你真的很厲害,一下能學會這麼多!”

我忍不住揚起嘴角,哼哼,誰讓本妖如此聰明機智呢。

學了一個下午,我覺得文字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能把那些說出來看不見摸不著的話語,全都記下來,好像要叫人永遠不會忘。

不過這樣一想,我好像也冇學過說話,那是怎麼能聽懂人類和蝦蟹說話的呢。桑多聽不懂蝦蟹說話的,我卻都能聽懂。

我把我的疑問說出來後,阿青說:“那肯定是老大你以前學呀!隻不過你不記得了。”

大蝦說:“老大半人半魚的,所以會說人話,也會魚話。”

二蝦:“怎麼說話呢!老大天生聰明,肯定是一聽就會的,不用學。”

三蝦:“老大什麼語言都會! 不管聽過冇聽過的,天生就會。”

四蝦糾結了好一會,苦著臉:“你們都把好話說完了……我說什麼呀?”

我一頭黑線,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被這個幾個馬屁精說得這麼肯定。

就儘瞎扯吧。

很多時日後,我漂泊在陸地上,想起大蝦幾個說的話,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們竟都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