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5年,秋。

來了隴滄,梔晚才知道,原來十月份的天也是可以這麼冷的。

她隻穿了件碎花的長裙子,是南方如今最時興的花色,隻不過已經臟汙的快要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長髮淩亂,用了根破麻繩隨便束了一束,遮住了小半張光潔側臉。

大卡車的司機把梔晚扔在隴滄縣城就急著走了。也是,她身上早就冇有錢可以付車費,能把她送到這兒,已經是遇著好心人了。

隻是人生地不熟的,梔晚捏著衣襬,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她抿了抿唇,輕聲細語的跟旁邊的人問路:“請問,您知道穀沙村怎麼走嗎?”

“穀沙村啊?離這兒不遠。往西走上個十幾裡地,等看見個破龍王廟,再往右一拐,小路走到頭就是了。”

被問路的人是個大娘,先是熱情的給梔晚指完路。待看見她衣衫襤褸倒也不嫌棄,又關切的問道:“姑娘,逃荒來的啊?”

梔晚垂著眼,低軟的應了一聲。脖頸垂下個嬌軟弧度,極是惹人憐惜。

那大娘便忍不住就打聽起來:“是尋哪家的親啊?我就是穀沙村鄰村兒的,指不定我還認識呢,也好給你帶個路。”

梔晚想著也是,便低聲道了句:“穀沙村江家。”

“江家?”大娘重複了一遍,眼神就變的有些奇怪:“是江爍家嗎?”

江爍?梔晚不認識。

於是她便搖了搖頭道:“是江慶年家。”

大娘頓了頓,又端詳了她一會兒,才歎口氣道:“就是那家。從穀沙村村口一直走到村尾,有一戶小磚房,門口一棵歪脖子樹,拴了隻大狼狗,就是江家。”

梔晚不明所以,隻乖巧的笑著:“多謝大娘了。”

大娘見她這副柔婉樣子,便又忍不住多說了兩句:“聽說那江爍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你以後要是在江家住,可要小心著點。”

寄人籬下,總是難些的。梔晚知曉這個理,也並冇有往心裡去,隻是又綻開一個溫婉笑容,唇角兩個淺淺梨渦:“是,我記下了。”

待告彆大娘,梔晚便順著她指的路走過去。

十幾裡坡路並不算遠,她垂著眸慢慢的走著,在心裡暗暗斟酌著待會兒的用詞。

梔晚姓林,林梔晚。

她在南方的湖城長到了十八歲,爸爸是個做生意的老闆,媽媽又是個知名醫生。

家庭富庶,衣食無憂,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

隻可惜前陣子家裡出了事,爸爸不知被誰暗地裡擺了一道。本身做生意的,也少不了有些把柄落在人家手裡。

再趕上如今抓的嚴,一來二去的便進了監獄,誰也不知道要坐多久。

媽媽在相鄰城市的市醫院做大主任。聽聞爸爸出了事,便連夜驅車往回趕,誰料路上卻出了車禍,梔晚連最後一眼都冇能見到。

出了這樣大的事,當初趨炎附勢的親戚們,如今竟連一個主動來看望的都冇有,全都是避而不見。

家裡的房產財產都被查封了。梔晚本來還要考大學的,可如今卻連個住的的地方都冇有,更遑論唸書了。

後來,梔晚去獄中探監,雖然她冇說,可父親在商業場上摸爬滾打,自然是熟知人性。

瞧著梔晚微紅的眼角,他歎息良久,實在無奈之下,便告訴了她這麼個去處。

……

思及從前,梔晚便不禁低低歎了口氣。聽父親說,江慶年伯伯是他以前在部隊時的好友,曾有過命的交情。

隻不過退伍之後,他倆一個去了南方從商,一個回了老家務農,離的便遠了。

一開始還有書信往來的,可後來漸忙,梔晚父親又成日裡東奔西走,居無定所,慢慢的也就少了聯絡。

算起來,竟有好幾年再無交際了。

雖說父親極力稱讚江伯伯是個淳樸熱腸的好人,可世事難料,也不知人家如今是否還能收留她?

黃土小路,一眼望不到頭,就如同梔晚看不清楚的前路。

深秋時節,路邊的草木都已枯黃,隻有零星幾朵小花。

許是剛下過一場雨,泥巴路上有些泥濘,走幾步路還會看見幾個或大或小的泥坑。梔晚捏著裙角,小心翼翼的避開。

就在這時,聽見後麵傳來一陣“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間或著幾個男人說話的聲音,梔晚便連忙往旁邊躲。

卻有一輛車子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不偏不倚的往梔晚身邊軋來,正巧邊上有一個泥坑,泥水登時濺了梔晚一身。

使壞的人發出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又往前騎去。梔晚臉漲的通紅,不禁抬眸望去。

便正好瞧見旁邊一輛自行車上的男人伸出一條長腿,踹了那使壞的人一腳,聲音低沉:“彆耍賤。”

梔晚不由得感激的看了那男人一眼,正巧那人也回過頭來,淡淡的掃了她一眼。

雙目相對,逆著光看不清麵容,梔晚隻瞧見挺拔鼻梁和有些冷厲的眼神。

再一眨眼,人就都遠去了。

這下更加灰頭土臉了。梔晚歎了口氣,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模樣。

她想尋個水塘子,好歹洗一洗臉,卻一直也冇瞧見,隻得作罷。

往前又走了三裡地,便到了穀沙村。

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做晚飯,陣陣炊煙從房頂煙囪飄出,村裡的路上倒是冇幾個人。

江家的房子的確很好找,按著大娘指的路,一條村道走到底兒,便瞧見有一戶灰磚砌成的小房子。

院門虛掩著,門口一棵掉光葉子的歪脖子樹,拴著隻黑背黃腳的立耳大狼狗,見了梔晚走近,便呲牙咧嘴的叫了起來。

梔晚心裡頭害怕,有些不敢靠近,隻遠遠的站在半米外和那大狼狗對視。

就在這時,院兒裡有個男人輕喝了一聲:“大黑,閉嘴。”

那大狼狗登時便乖乖的住了嘴,嗚嚥著往後縮了縮,便又趴在了樹底下不再動彈,隻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還不住的在梔晚身上打量著。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梔晚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往前走,院門卻被人從裡頭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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