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顧淵睜開眼,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上。

他的周圍是一片惶然的人馬嘶鳴。

……

“今天是哪一日?”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淡定一點。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六。”甲士們臉上隻有麻木,反倒是一位冇披甲的青衣少年滿臉憂心地湊上來,聲音裡還帶著哭腔。

“靖康?!那我們這是在哪?”

“當然是汴京城下啊,公子……你還好吧?”

“金人……靖康——那後麵那座大城該是汴梁了吧?賊老天!你這玩笑開得有點大啊!”

顧淵扶著腦袋,隻覺得頭痛欲裂。此時此地,距離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已經阻隔了九百年時光!

熹微的晨光透過陰雲的縫隙灑在雪原上,無邊的大雪還在繼續。

雪原之上,數不清的屍首披著沉重的甲,層層疊疊凍硬在那裡,像是成群死去的魚。

顧淵茫然地看向圍在自己身邊的甲士,他們也以同樣茫然的目光迴應。

這應該是一場天崩似的潰敗,而他正處在敗軍之中!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又覺天旋地轉,晃了晃身子便腿軟倒了下去……

仔細回想了一下,唯一的記憶停留在嶽王廟前。

身後是重重刀光劍影,血流下來,將他視野染得一片血紅。

將死之時,他看著那位金剛怒目的兩宋名將。想起那十二道金牌、想起天日昭昭、想起莫須有的史書斑駁,忍不住心下感慨!

“——便是嶽王爺,不也有風波亭那一場千年遺恨麼。何況是自己這樣的人物……隻是恨啊,冇有機會再造一場乾坤……”

冇料到的是,就在自己剛說完,天空就開始雷雲密佈——滾滾雷聲中,不知何方神佛似乎忽然就對他說了一句:“我給你這個機會!”

一時的激憤,就這樣被不知名的偉力實現。似乎對那些神佛來說,捲起曆史的漣漪不過是場兒戲。

於是,他被兒戲一般穿越九百年前、被兒戲一般扔到汴梁城邊目睹這場煌煌大宋的末世之戰!

此時此刻,他還冇從魂穿的暈眩感中回過神來,自然注意不到周圍軍士的惶然。那少年見狀,終於忍不住暗戳戳地拉了一下他衣袖,提醒道:“參議……看南麵……南麵”

“南……哪邊是南?”

顧淵順著周遭甲士驚惶的目光看去,在目力所及的極限,黑色騎軍彷彿掀開了無邊的雪幕,那些女真騎士披著雜色的皮襖,不時發出呼喝、怪叫向他們所據守的雪丘壓迫過來。

這些騎軍的數量不多,如今好整以暇地拉開稀疏的陣列,踩著滿地宋軍屍首、踏破剛剛被凍住的鮮血——他們的鐵蹄前,還驅趕著幾千已經奔逃得筋疲力儘的潰軍,正如潮水一般向他們這裡蔓延……

“是韃子的騎兵……那些女真韃子又兜回來了!”

“開城、開城啊!俺們千裡勤王,也死戰過,怎地這個時候要看著我們死在這城下麼!”

雪丘上,剛剛喘息一陣的敗軍頓時亂做一團。

他們這支敗軍還算有點組織,大多數冇有拋掉甲冑兵刃,可士氣已經崩潰。這時候冇有人出來列陣,隻是不住地向身後那聳立的城池哀求。

可那座城池卻以一種詭異的安靜迴應著他們……

顧淵也跟著仰起頭。他看到城牆上的檣櫓已經被金人炮石砸得殘破不堪,上麵不知為何,連一個守軍也冇有,隻有一麵麵墨色的經幡在在莽莽落雪中有氣無力地飄著。

那應該就是汴梁了吧,煌煌大宋東京城!

隻是此時此地,它卻同自己一樣,不過是個獵物,被十二萬女真大軍連營幾十裡包圍,絕望又懦弱……

“淮西路的兵馬呢?河北路的兵馬呢?還有西軍?說好是天下兵馬勤王,怎麼到頭來隻有我們兩浙路到了這城下……”

“河北路估計完蛋了,剛剛有人在潰軍中看到了他們的統領潑韓五,他帶著十幾精騎闖陣而去了……”

“淮西路原本就比咱們靠前,這下怕是也凶多吉少……”

周圍敗軍紛擾還在繼續,攪得得顧淵頭痛欲裂。

千年之後,史書斑斑,可冇有閒筆記載在這汴京淪陷、神州天頃之時,還有這些各路拚湊的孱弱兵馬在這汴京城下的修羅場中掙紮抵抗過……

“不若降了吧……至少能全條性命。”

終於,身邊一位老卒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出了有人想說的那句話。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四週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不成……不能降……降了隻怕死得更慘……”顧淵猛地清醒,他艱難地站起來,哪怕記憶還是一片混亂,哪怕穿越九百年帶來的暈眩依然困擾著他,可他對這個北方少數民族的野蠻與殘暴依然有著足夠的瞭解!

他可不想剛剛穿越過來就被捉去做什麼兩腳羊……

“金人殺人的花樣可多得很,更何況是這汴京城下!你以為他們為何會留我們在這裡,就是要用我們的命,誅汴京守軍的心!他們就是要當著城頭守軍的麵,把我們變著法地殺個乾淨……到時候馬踏剝皮什麼的……怕都是輕的。”

顧淵一邊說,一邊冷冷地與那老卒對視,直到將他的目光逼開方纔轉過頭去,看向遠處不斷接近的女真騎軍。

“我是個怕死的人,不願意拿命來賭……可我也不願意把生殺予奪的權利交到女真韃子手裡!”他頓了頓,指著那些潰軍,繼續道,“你看對麵那些女真韃子,不過百人,驅趕著這幾千幾萬的潰軍,像是驅趕羊群。我們光是聚攏這裡的兄弟就比他們多出一兩倍!你們——是想像殺牛宰羊一樣,被在這汴京城下屠個乾淨?還是想押上這條性命……哪怕輸了,至少死個痛快!”

冇有人回答他,四野隻有潰軍如潮、漫過修羅場般的雪原。

所謂軍心士氣便是如此,這些年宋人被女真人擊潰的可不僅僅是軍陣。

顧淵身邊的甲士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又看著他這個忽然跳出來的文官,眼中隻有茫然與麻木。

“十四萬人齊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這惶惶大宋……真是個糟爛透頂的時代啊!”

最後,這位年輕的穿越客重重地歎了口氣,隻是想笑後世居然還有那麼多人幻想——穿越九百年而來,便可力挽天傾……

他一半憑著演技、一半卻不知是靠著什麼支撐自己,從腰間抽出佩劍,跌跌撞撞地踩著冇過小腿的積雪向前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