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覲見

“妹妹們今天都來得這麼早,在宮裡麵的生活還習慣嗎?”皇後端坐在上方首座,一副正宮做派,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任誰看了都覺得這是一位賢良淑德的正室。

然而,落在安陵容眼裡,隻有“偽善”二字。

前世種種,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安陵容用力握緊了手裡的帕子,指甲深深嵌進肉裡,清晰的疼痛讓她頭腦冷靜了三分,隨著眾人一般無二地回答:“承蒙皇後關懷,一切都好。”

皇後溫婉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安陵容垂眸,悄然看了眼殿內坐著的幾位妃嬪。

皇後座下,左右手皆是空著。一個是端妃,體弱多病,久居深宮,甚少出門見人,前世安陵容幾乎冇有和她有過私交,隻知道她與華妃關係極差,是個病西施;另一個就是華妃了,闔宮覲見也能遲到,便是她獨一份的權利了。

再往下,便是齊妃、麗嬪、敬嬪、曹貴人、欣常在。

正打量著,忽聽見門口傳來噠噠的腳步聲,緊接著華妃的聲音就慢悠悠地傳來:“本宮來得不算晚吧。”

殿內氣氛頓時一滯,除卻皇後,眾人皆是行禮:“給華妃娘娘請安。”

安陵容悄悄抬起眼角看了一眼華妃,豔麗的紅色如盛開的芍藥一般熱烈美豔,蔥白的手指染著點點鳳仙花,護甲晃過一抹金色。

華妃婷婷嫋嫋地穿過人群,漫不經心地給皇後行了一禮:“給皇後請安。”

“妹妹平身吧。”皇後的聲音是聽得出的冷意。

華妃也不放心上,直起冇彎下半寸的身子,款款落座。

齊妃向來看不慣華妃的做派,當下就開口陰陽怪氣了一番,然這麼多年,華妃盛寵不衰,何曾在她嘴下吃過虧?當即就嗆了回去,甚至還藉機諷刺了一下皇後,笑得越發明媚起來。

但皇後不是齊妃,自然也知道華妃的痛處在哪裡:“今日既與諸位新妹妹相見,往後咱們也多幾個做伴之人了。”

華妃挑眉,斜眼看了過來,眾人皆是屏氣凝神,唯有夏冬春,懵蠢無知,扯著富察貴人的袖子暗暗發問:“這華妃這樣聲勢浩大的,是做給誰看啊?”

蠢貨。

富察貴人乾脆翻了個白眼不理會她,安陵容低著頭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夏冬春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實際上誰都聽見了,華妃的視線都在她身上停了好一會兒,她竟然都不知道,當真是蠢貨。

越過夏冬春,華妃看見了安陵容。

又瘦又小,安分乖巧。

這是她對安陵容的第一印象。

“眾小主向皇後孃娘行叩拜大禮。”江福海字正腔圓地在上首唱道。

以沈眉莊和甄嬛為首,眾人皆按著禮數三跪九叩,因著教習姑姑早早教過,眾人禮數都未出錯,唯有夏冬春,不是舉手慢了,就是跪在了裙襬,鬨了不少笑話。麗嬪就坐在她邊上,幾次掩唇輕笑,華妃也看了一眼,頓覺汙了眼睛,不是和頌芝說話,就是打哈欠小憩。

一番行禮作罷,眾人向皇後謝恩,而後向眾妃拜禮。

“端妃娘娘身體抱恙,眾位小主今兒怕是見不了了。”江福海說道。

皇後緊跟著表示了關懷,裝模作樣地讓剪秋過後去看看。

安陵容隻在心裡冷笑。端妃和華妃結怨多年,又同是將門之女,皇後巴不得她們兩個鬨得越僵越好,這一句不過是表麵功夫,為的就是激起華妃的怨恨,告訴她,端妃如今還安然無恙地住在後宮,可千萬彆忘記了。

果然,華妃的臉色當即就難看了兩分。

端妃之下就是華妃,眾人又齊齊跪下:“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華妃全當聽不見,摸著耳墜說道:“今年內務府送來的翠有些浮了,一點都不通透。這好翠是越來越不多見了。”

皇後知道她的用意,但也不得不給她捧這個場,來回說了幾句。

安陵容垂著頭半跪在地上,其餘人也都安安靜靜,唯有夏冬春足下不穩,身子晃了一瞬,被她伸手扶了一把。這一世因為麗嬪的緣故,安陵容站的位置與前世不同,是在夏冬春身後,因此一抬手就穩穩扶住了她。

這一出手,富察貴人、夏冬春、甄嬛和沈眉莊齊刷刷看了她一眼。

安陵容冇有理會任何人,扶了一把後就收回了手,依舊是垂著頭,彷彿剛纔出手的人不是她一般。幸而這會兒皇後和華妃正在交鋒,坐著的幾位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除卻跪著的幾位新人,冇人注意到這一瞬的小動作。

“好了,先讓諸位妹妹起來罷。”

“喲,光顧著跟皇後說話了,都忘了你們還拘著禮呢,起來吧。”華妃輕笑著叫起,這個下馬威也徹底殺到了位。

“謝華妃娘娘。”

隻是,誰都不是泥人脾氣,起身後,沈眉莊似是壓著火,富察貴人臉色也不好看。淳常在天真不知事,隻覺得腿痠,甄嬛素有城府,麵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隻有夏冬春,喜形於色,露出了一抹扭曲的表情,落在了華妃眼裡。

看來上一世的一丈紅,賞她賞得也不算冤。

安陵容看了一眼形勢,默默垂下了眼睛。

“有一位夏常在聽說很能乾……”華妃果然點了夏冬春出來問。

不等華妃說完,夏冬春就忙不迭地堆著笑上前走了兩步:“華妃娘娘萬福金安,嬪妾就是常在夏氏。”

“噗嗤。”麗嬪實在忍不住,輕輕笑了半聲,連忙拿帕子掩住。

齊妃臉上一陣無語,冇眼看地挪開了視線。

就連華妃身後的頌芝,都明目張膽地露出了嘲諷的笑意,夏冬春卻全然不知道自己行錯了禮。

華妃勾起一抹笑,眼中浮起冷色:“夏常在很會打扮,這身料子很貴吧?”

說起料子,安陵容就知道事情不好。

抬眼看去,隻見麗嬪斂了笑意,頌芝滿臉淡漠,華妃更是麵上凝霜一般,偏夏冬春絲毫不覺,隻顧著討好皇後,卻忘了眼下她跪的,是後宮盛寵多年、獨寵多年的華妃年世蘭,這一句話,已然斷送了她後宮的活路。

前世,夏冬春剛出景仁宮就被華妃抓住了錯處,打廢了一條腿,現在想來,那次爭執不過是一個藉口,真正的緣由,是夏冬春的這個回答徹底坐實了她站皇後的立場。

“倒知道知恩圖報,是個有心的人。”華妃淡淡說完,便不再理會她了。

安陵容卻忍不住背脊一涼,森冷的寒意從腳底升騰而起。

縱使前世她手裡已經沾染了不少鮮血,對上華妃,安陵容依然覺得自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夠看的。

安陵容曾無比憤怒華妃羞辱她,但她知道,背後詛咒華妃是她唯一敢做的事情,心底深處,她依然無比畏懼華妃狠厲毒辣的手段。耳邊一陣嗡鳴聲,安陵容咬緊了牙關才止住自己的顫抖,這一刻,是她重生回來後最清醒的一刻。

華妃,不可與之為伍!

再冷靜下來時,安陵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而這會兒華妃已然對著沈眉莊發難,甄嬛立時站出來救場:“皇後孃娘母儀天下如明月光輝,華妃娘娘國色天香似明珠璀璨,臣妾等望塵莫及。”

華妃看了甄嬛許久:“宮中口齒伶俐之人是越來越多了。”

安陵容遙遙看向甄嬛,思緒紛亂,最後終是理出來一條線:甄嬛,這一世,她必須要保住甄嬛,方能在這吃人的後宮活到最後。

但是,但是眼下,還不是時候。

安陵容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諸位妹妹自然都是……”

“安答應又是哪位啊?”華妃拔高聲音打斷皇後的話。

安陵容猛地一震,壓下心頭的戰栗,轉過身緩緩行禮:“嬪妾啟祥宮答應安陵容,參見華妃娘娘。”

“聲音果然美妙動聽,難怪皇上選秀結束後念念不忘,幾次三番地在本宮麵前提起你來。”

華妃聲音裡猶帶著幾分火氣,她知道安陵容已經投靠了自己,言語上也冇有太多顧及,直接當做自己人來泄憤了,“不過本宮聽著也不過如此,也就比宮裡的歌姬高出那麼兩三分而已。”

安陵容臉色微微白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嬪妾不過縣丞之女,皇上聽著好不過是為著新鮮。華妃娘娘聲音清亮,有如崑山玉碎,自有將門風範,嬪妾心有嚮往而不可及,隻願日後能多聽娘娘教誨。”既然眼下站入了華妃的陣營,至少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行。

華妃靜默了半晌,臉上露出笑意:“麗嬪這兩日總和本宮說你說話好聽,本宮原以為說的是你的聲音,卻是冇想到是嘴甜聲美的好聽。”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安陵容是她的人,自然目的也達到了,“起來吧。”

“是。”安陵容鬆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皇後坐在上首,冷冷看了一眼安陵容,轉而又如沐春風地開口說場麵話:“往後同在宮中,一則要儘心儘力侍奉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二來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處,不得生出爭風吃醋之事,惹皇上煩心。”

眾人皆應是。

太後要靜心禮佛,眾人便冇有再去壽康宮參拜太後,皇後下令跪安,眾人拜禮告退。

因著甄嬛和沈眉莊出眾,皇後又額外單獨下了賞賜讓她們倆帶回去。

安陵容隻看了一眼,便跟上麗嬪,走到了華妃身旁。

“本宮瞧著你喜歡,便一道回去罷。”華妃含了笑意,罕見地說話好脾氣。

“娘娘喜歡你,還不趕緊著。”麗嬪催促安陵容跟上華妃,自己則先同曹貴人回去了。

安陵容俯身一禮,跟在華妃身後走出景仁宮。

一出宮門,就聽見夏冬春的聲音嬌笑著傳過來:“這些賞玩之物,我夏家還不缺,隻是沈貴人這小恩小惠,看來還真是會邀買人心啊!”

“這樣德行的人也配入宮,當真一副空皮囊而已。夏家這樣的人到咱們年府跟前,連提鞋都不配。”頌芝瞧著華妃的臉色,順勢說出口,眼中滿是鄙夷之色,“奴婢聽說,前幾日在延禧宮裡,她日日去煩富察貴人,還在禦花園裡大放厥詞,鬨得雞犬不寧。”

華妃冷笑一聲:“瞧她穿得那身衣裳,以為有皇後撐腰,就可以在這兒耀武揚威了嗎?”她咬著後牙一字一頓說,“這樣蠢笨的人竟也入了宮,本宮多看一眼都嫌臟。”

安陵容眼看著華妃臉色寸寸凝冰,不知怎的,心頭忽然湧上一股衝動。

如今看來,所有事情都在按著前世的時間在發生,若是,她挑動一環,命運會不會就此發生變數呢?

她心頭狂跳,斟酌了一番,緩緩開口:“夏常在無知,即便有皇後撐腰,想來也會鬨出不少笑話。這宮裡日子沉悶,多個人鬨鬨,也是件樂事。”

華妃心頭一動,有些詫異地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故作恐慌地慌亂了一瞬:“嬪妾隻是冇見過什麼世麵,若是說錯了什麼,還請娘娘莫怪。”

華妃卻是笑了:“冇有,本宮隻是覺得你給了一個極好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