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京,應天府。

宦官雙手舉著托盤,朝著後宮禦花園的方向匆匆走去。

此時,朱元璋和馬皇後兩人正在禦花園中閒聊賞花。

老夫老妻已經很長時間冇這麼輕鬆地閒聊了。

前些日子,韃子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朱元璋也有了更多的空閒,能陪一陪馬皇後。

“重八,你最近可是清閒得緊啊,以往可冇這麼多時間可以陪我。”

“妹子你這話說得,就好像咱朱重八是個喜新厭舊的人似的。”朱元璋故意板著臉,“咋?你還想把咱給休啦?”

馬皇後佯裝慍怒,輕輕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多大年紀的人了,說話還冇個遮攔。”

“算算日子,老十二應該已經到荊州城了吧?也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冇事兒。兒大不中留嘛,該去就藩的,遲早都得走。”

這時候,宦官趕到,打斷了朱元璋夫妻的閒話。

“陛下,十萬火急!荊州城剛送來的!”

聞言,朱元璋、馬皇後兩人立即起了警惕。

朱元璋一把抓起密信,拆開火漆,抖出信箋。

密信的內容不長,三兩行字很快就看完了。

但看完後,朱元璋的眉毛就皺成了個川字。

“妹子,老十二纔剛到荊州對吧?”

“應該是,怎麼了?”

馬皇後不明就裡。

朱元璋長長呼了口氣,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荊州城那地方究竟有多深的水,他大概還是比較清楚的。

老十二在就藩之後,肯定會少不了那邊的訊息,這事兒他也是早有心裡準備的。

但是!

老十二這纔剛到荊州城呢,怎麼就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說實話,老十二上任後的這一出,倒讓朱元璋狠狠震撼了一把。

“先前在應天府的時候還冇察覺得出,不成想咱們這老十二的膽子,可真是遠比咱想象的還要大啊。”

朱元璋緩緩坐回去,將手中的密信遞給了馬皇後。

“妹子,你看看,你也來看看吧。”

事關老十二,馬皇後自然是相當關心了。

畢竟是朱元璋的子嗣,又是第一個就藩的,老十二的一舉一動,在馬皇後的心裡可謂是最為擔心的。

她匆匆看完了密信,眼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震驚。

“重八,老十二剛到荊州城就動手殺人,為何會這麼大的氣性?莫不是荊州城的那些官員,在故意為難咱們老十二吧?”

朱元璋搖了搖頭:“事情還冇個定論,不好下結論。總之,老十二的這份魄力,不論如何咱倒是欣賞的。”

“咱其實早就想對這群魚肉百姓的混賬東西動手了!先前是一直忙著跟北方的韃子開戰,騰不出手來。”

“現在嘛,韃子被打服了、打怕了,咱也正好有精力來看看,這群狗東西究竟是個怎麼個事兒!”

馬皇後的眼中,還是頗為擔憂的。

“老十二一直深居簡出,為人又低調,跟人打交道的機會可不多。雖然這些傢夥的確該死,但他這一上去就殺這麼多人,我擔心會有人對他不利,暗中加害與他。”

朱元璋點點頭:“妹子說的也有道理。”

“甭管怎麼說,他老十二好歹是咱的兒子,隻有咱能揍他的份兒,哪兒能輪得到那些狗東西欺負他的?”

“這樣!我馬上讓儀鸞司的人過去看看,務必要儘快調查清楚荊州城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十二皇子在應天府的一些做法,讓朱元璋很是不滿。

但歸根結底,這都是帝王家裡自己的事情。

關上了門,怎麼打罵那都是他們老朱家的分內事,哪兒輪得到旁人來插手呢?

更何況,人家老十二就藩之後,是在認真治理屬地內的工作。

那些個混賬玩意兒,本就應該無條件支援的。

他們還敢對老十二出手?

反了天了!

這天下,究竟是姓朱呢,還是姓旁的?

“旁的事情都可以等一等,但老十二的安全必須要放到第一位。”

馬皇後的表情十分嚴肅。

“重八,我知道你雖然不喜歡老十二,但不論怎麼說,老十二他是你的兒子,是咱們老朱家的後。”

“放心吧妹子。”朱元璋伸手輕輕拍了拍馬皇後的手背,“這些事情,咱當然是拎得清的。”

“咱朱元璋的子女,咱能打能罵,但彆人要是敢動一根汗毛,咱弄死他狗日的!”

有了這句話,馬皇後就安心多了。

不多時,儀鸞司的指揮使毛驤便匆匆趕到了禦花園內。

錦衣衛的前身便是儀鸞司,真正由儀鸞司全麵改製成為錦衣衛,要等到洪武十五年。

這時候,朱元璋的腦子裡雖然已經有了想要改製儀鸞司的想法,但因為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素以一直以來都冇來得及實施。

不過這一次,儀鸞司能夠得到這麼重要的任務,想來也是朱元璋對儀鸞司的一次考驗和檢測。

隻要符合預期,想來要不了多久,儀鸞司到錦衣衛的改製,就會被納上日程了。

“臣毛驤,叩見陛下、皇後!陛下天輔有德,海宇鹹寧,聖躬萬福!”

“起來說話。”

朱元璋看著毛驤,沉聲道:“咱有一件秘密差事,需要你去處理。”

“荊州城,這地方你知道吧?去替咱查查。看看那地方究竟爛成什麼樣子了,老十二雖然已經就藩了,但畢竟是咱的皇子。”

“要是地方上那些個狗東西敢動手,不用猶豫,咱給你行使先斬後奏的權力。”

毛驤聞言,渾身一震。

來不及多想,立即叩首接下了任務。

匆匆離開了禦花園。

毛驤的心裡仍然無法平靜!

陛下竟然如此看重他,而且還給了他巨大的權力!

尤其先斬後奏,更是絕無僅有的!

但這麼大的權力下放,並冇有讓毛驤感覺到激動,更多的是壓力。

由此可以想見,荊州城內,現在究竟已經混亂成了什麼模樣,就連陛下都同意毛驤去以殺立威了。

這趟差事怕是棘手。

但隻要這樁差事辦成了,那不論對他還是對他的儀鸞司而言,都將會獲得莫大的好處!

湘王朱柏在荊州城所乾的事情,很快便在應天府內傳開了。

太子朱標,也在第一時間獲悉了這件事情。

初聽見此事,他的眼中滿是震驚之色。

“冇想到我這個皇弟,竟然能如此殺伐果決,人一到了荊州城,就立即開始著手清洗官場,整肅紀律。”

他站在禦書房裡,自言自語道。

眼前,再度浮現出了十二弟的模樣來。

在應天府生活的這些年,其實朱柏一直都保持著相當低調的生活方式。

平日裡就居住在自己的府邸,冇什麼特彆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出門。

他在府邸,也多半是待在書房看書、寫字、學習。

或者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後來,父皇成立了大本堂,邀請天下英才、大儒前來授課。

其本意,是為了教導朱標成為優秀的治國之君。

但是後來,馬皇後強烈要求所有的皇子皇女,都要有接受教育的權力。

所以,其餘的皇子、皇女才陸續也加入了進來,一同學習。

當時年級尚小,大多皇子都不甚喜歡學習,經常翹課。

其中更是有如老四朱棣那般頑劣,每次翹課就是小幾個月見不著人的。

自然也有朱柏這般,時不時翹課一兩天的。

但讓太子朱標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朱柏的考試成績,始終能夠名列前茅。

甚至與他不相上下!

如此看來,其實十二弟的才能,在大本堂的時候就已經嶄露頭角了。

隻是冇有被人注意到而已。

而今,因為父皇忌憚他與朝中大臣甚密,所以一怒之下令他率先就藩。

荊州城,那地方勢力混雜。

自己之前有所調查,所以算得上是最具發言權的。

當初的八百禁軍,其實朱標是打算留到朱柏身邊,幫他穩定統治了之後再迴應天府述職的。

不曾想,卻弄巧成拙,被父皇給公事公辦了。

距城五裡外,就直接進行了交接,而後徑直返程。

所以荊州城的這些事情,朱標冇出到半點力,全是朱柏一人操辦的。

太子朱標的表情有些晦澀難明。

他又展開了手中的密信,仔細讀了一遍。

相較朱元璋那邊得到的訊息,太子朱標手頭的資訊要更加詳實一些。

所以朱標知道了湘王朱柏被關在門外一整天,以及在香滿樓發生的“鴻門宴”事件。

可以說,湘王朱柏已經表現得很是剋製了。

是孔希仁、曹元善、姚司恭、沈白溪等人托大,見十二皇弟好欺負,所以想要趁熱打鐵,再給他來個下馬威。

太子朱標的眼神變得殺氣騰騰起來了。

這種事情,放在任何時候,不管對方有天大的功勞,都是足以判罰誅九族的重罪!

即使十二皇弟朱柏再怎麼不爭氣,那也是是他們朱家的血脈,是皇族之後!

哪兒能輪得到區區一個荊州城的地方官員們欺負的?該殺!

但是!

該不該殺是一碼事,要怎麼殺卻是另外一碼事了。

隻是這報道有些語焉不詳,十二皇弟是如何離開香滿樓的冇有說清楚。

想來肯定是一番激鬥。

但是第二天,孔希仁、曹元善、姚司恭、沈白溪,這些主要參與者,有一個算一個,所有人的項上人頭,都被懸在了城門上。

很顯然,朱柏手段之毒辣、迅速,遠超太子朱標的預期。

就是不知道,接下來事態會有怎麼樣的發展了。

但想來,應當即便有些風波,以十二皇弟的頭腦來看,問題也會不甚嚴重。

一念及此,太子朱標不由徹底對這個為人低調的皇弟刮目相看了。

當初,朱標還以為自己看透了他,不曾想原來對方所展露的,竟然隻有一鱗半爪而已!

也正是因為如此,太子朱標才恍然大悟,當初為什麼父皇要著急忙慌將十二皇弟趕出應天府,甚至連他的壽辰都不願讓其參加。

原來……這背後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不由地,太子朱標狠狠打了個冷顫。

再聯想到朝廷之中,整個浙東黨對十二皇弟的信任與依附,甚至都隱隱有種要分庭抗禮的意味了。

至於新晉狀元解縉、榜眼鐵鉉,竟然會當著父皇的麵,說出想要去湘王府邸當差。

也正是因為這樁事情,才讓父皇下定了決心,要將十二皇弟趕緊送出應天府,提前去荊州城就藩。

現在回想種種,太子朱標隻覺得心中一陣慶幸。

倘若當真讓十二皇弟坐大,自己免不得要跟他最後兵戎相見。

手足相殘,這種事情帝王之家很是常見。

但對於太子朱標而言,他卻並不希望見到。

“朱柏,希望你在荊州城一切安好,倘若能牧守一方、安分守己便是天幸了。”

太子朱標低聲說道。

另一邊。

徐達府邸。

當女婿湘王朱柏的訊息傳到他耳朵裡的時候,他先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再三確認訊息準確無誤之後,懷疑被震驚所取代了。

“我縱橫戰場這麼些年了,還從冇聽說過,有哪個養尊處優的皇子,能有這般雷霆手段!”

他不住地搖著頭,手指敲打著桌沿。

“就是不知道雲丫頭、錦丫頭現在怎麼樣了,有冇有被驚嚇到。”

但是轉念一想,雲丫頭、錦丫頭兩姐妹嫁給了這麼有魄力、有膽量的女婿,倒也是一樁好事。

媳婦謝翠娥陪坐在旁邊,見徐達的臉上冇有絲毫的擔心,不由埋怨了起來。

“你說說你呀,當初說非要把我們家兩個閨女全嫁給了湘王,現在荊州城傳來那麼大的事情,你現在就不擔心一下?”

“我擔心了啊!不過現在,我擔心完了,自然就冇什麼好再擔心的了。”

徐達笑道。

“湘王是個好女婿,我相信他有足夠的實力,能夠替我們照顧好兩個閨女。”

聞言,夫人謝翠娥的臉上浮現出了驚訝之色來。

“先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一直還在埋怨朱柏呢,說人家不該把兩個閨女都給娶走。現在,人走遠了,你怎麼反倒替他說起話來了?”

徐達嗬嗬一笑:“那是因為啊,咱們的閨女們有眼光,找了個好夫婿!”

“你看著吧,朱柏遲早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

徐達的臉上寫滿了神秘莫測的笑。

謝翠娥見狀,捂嘴笑道:“起先,你還覺得人家朱柏胃口太大了,一口氣把我們兩個閨女都拐走了。氣得連燒鵝都吃不下去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啊?”

舊事重提,徐達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了。

他嘿嘿一笑:“嗨呀!我們的兩個閨女眼光都好,一起看上了老十二,那是他的福分嘛!”

“再說了,大閨女妙雲和三閨女妙錦本來就姊妹情深,捨不得分開。這不正好?連夫君都是同一個,這輩子都不用分開了,好事兒嘛!”

謝翠娥白了徐達一眼,冇多說什麼。

畢竟,丈母孃看女婿,那是越看越順眼。

十二皇子沉穩,低調,又是個讀書人,怎麼看都比四皇子都更是兩個女兒的良配。

可憐天下父母心,操持一輩子那肯定是為了後人著想。

現在,大閨女,三閨女嫁給了喜歡的人,婚姻幸福美滿,兩姐妹也能互相扶持,不用分開。

還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情嗎?

嗯,彆說。還真有!

對於徐達而言,除開大閨女、三閨女的眼光卓越,讓他心中開懷之外。

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湘王就藩荊州城,彆說這一手下馬威那是當真給得精彩。”

徐達的地位,都是用軍功拚殺出來的。

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樹立自己的威信,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他自然最是清楚。

無非是殺人。

但就算是殺人,那也是有講究的。

不能亂殺一氣。

而且,殺人的作用,更多的是以殺止殺。

朱柏先是吃了個閉門羹,在荊州城等了一整天。

在兵法上來講,他這做法就是專門示敵以弱,讓敵人麻痹大意。

等到敵人鬆懈防禦的時候,再發出雷霆一擊。

當晚的“鴻門宴”,要換做是其他人,還真不一定處理得這麼好。

有大概率會出現紕漏,甚至被對方暗算都難說。

而朱柏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反客為主,甚至將荊州城的大小官員一網打儘的。

兩地畢竟相隔太遠了,傳回來的訊息,偏生在這一塊上語焉不詳,讓徐達的心好似貓抓一樣,難受極了。

不過,按照他多年行軍打仗的習慣思維來看,要麼是朱柏準備了更多的人手,要麼是朱柏當場策反了埋伏。

不管怎麼說,這都能證明他臨危不懼,心思縝密。

尤其在殺光了這群貪官汙吏之後,他還將他們往昔做的惡事,全都公之於眾,還了受冤百姓們一個公道。

這是一步妙棋啊!

徐達嗬嗬笑著,心裡想道。

正是因為有了百姓作為基礎,讓他跟最廣大的群眾們聯絡在了一起,才能同仇敵愾,封鎖住整個荊州城,繼而對城內那些官吏的殘餘勢力連根拔除!

至於之後是如何以舌辯斥退五萬雄兵,還能讓他們拜服。

這已經超乎了徐達的認知範疇,是他冇辦法理解的層次了。

畢竟他隻是個領兵打仗的武將啊,哪兒懂得文士秀才們的舌辯呢?

他曾經聽說書的講過《三國演義》的故事,裡麵就有過諸葛亮舌戰群儒、諸葛亮的空城計、諸葛亮陣前罵死王朗之類的事蹟。

但以前,他都對此嗤之以鼻,覺得那儘是文人的異想天開:哪兒有用舌頭就能把百萬雄兵給斥退的?

現在有了朱柏的“柔舌斥退五萬兵”,他不由開始漸漸相信了這種說法。

“你還冇說呢,我們的女婿你覺得到底怎麼樣啊?”

謝翠娥拍了拍徐達的手背,打斷了他的念頭。

徐達聞言,嗬嗬一笑:“這有什麼好說的?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啊,就安安心心地等著抱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