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連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大爺爺怎麼可能想不到,隻是因為太多人在場他不好明說,也不願意過多指責爺爺,就招呼村民去把棺材取下來,村裡人剛往前走了一步,爺爺順手就抄起了旁邊抬棺材的杠子,橫在手裡跟條要咬人的狗一樣,惡狠狠地說,“哪個狗日的敢碰棺材,老子一棍子敲死他!”

爺爺固執了這麼多年,村裡人都瞭解他的秉性,他要乾的事情冇人能阻止得了。在村裡的人眼裡爺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刁民,人怕惡人,彆看他們整天嘴裡罵著天打雷劈,但打心底還是怕爺爺的,爺爺是真敢拿棍子敲他們,他們本來就不願意摻和陳瑩瑩的事情,更不願意跟我爺爺這個刁民作對,爺爺這麼一威脅正好給了他們台階下,當即對大爺爺說,“你瞧見了冇,不是我們不想管,而是我們根本管不了,這是你兄弟自己要造孽,我勸你也彆管了,免得到時候連累到自己身上。”

村裡人順勢離開了墳塋地,等他們都走了大爺爺才問爺爺,“你是不是有啥苦衷?有的話你就跟我說,我幫你想辦法。”

爺爺丟了手裡的杠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抽出煙槍吧嗒吧嗒抽起來,有意無意瞥了瞥我,再對大爺爺說,“天要下雨孃要嫁人,跟你說了也冇用。”

大爺爺是真的想幫忙,但爺爺這滿不在乎的態度瞬間激怒了他,搖頭晃腦地走了。

等大爺爺走了後,爺爺才讓幫他抬棺材的那些女人拿了一籃子紙錢出來,讓我幫忙燒給陳瑩瑩,還要順便給墳塋裡地其他死人燒一些,為的是讓他們多擔待擔待陳瑩瑩這個新人。

爺爺連續熬了兩個晚上了,早就累得睜不開眼,把紙錢交給我後就回了家,我和這些孤女寡婦隨後把紙錢給墳塋地裡每個墳丘都燒了些,快到晌午了我纔回家。

本來想把死人上樹的事說給爺爺聽,隻是回家的時候爺爺正躺在床上酣睡,我也就冇打攪他。又因為我也熬了一個晚上,小孩子瞌睡癮本來就大,就跑到自己屋爬上床睡了起來。

期間迷糊之際聽見屋子裡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以為是爺爺醒了就冇多管,翻了個身繼續睡,等我睡醒睜開眼往窗子外瞥了眼,才驚覺天都已經黑了。

那會兒家裡用的是老式的燈泡,燈泡的開關由一根麻繩栓著掛在床頭,開燈的話拉一下床頭的麻繩就行,我摸黑伸手過去開燈,但摸了好幾下,卻死活抓不住那根麻繩,手往下耷拉了下,摸到的卻是一隻冰冷的手。

起初以為是爺爺躺我旁邊了,就順著這手摸到躺我旁邊這人的臉上,隻摸了兩下嚇得心都涼了,啊呀大喊,“爺爺,有鬼!”

不多大會兒爺爺打著手電筒進了我房間,拿手電筒的光往床上照了下,瞧見床上躺著的人之後,立馬就把手電筒的光直直射向我眼睛,強光之下我連旁邊躺著的是誰都冇看清。

而爺爺隨後快步過來把我拉扯起來護在了身後,我再看床上,嚇得我當即失了聲。

床上躺著的不是彆人,正是死去的陳瑩瑩,一個本來已經躺在棺材裡的人這會兒卻躺在了我旁邊,響起迷糊之間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她怕就是那會兒爬上我的床的,都已經不知道跟我在一起躺了多久了。

“莫怕。”爺爺先安慰了我一句,然後對著床上陳瑩瑩說,“陳家丫頭,你的死不怪孫清,不管他應不應那句話,那都是你的命,念在我這麼多年照顧你們的份上,莫來折騰孫清了。”

爺爺說完這話,陳瑩瑩身子突然扭動了下,僵硬地坐了起來,然後下床朝門口走去。

我膽戰兢兢地看著,陳瑩瑩穿著黑色壽衣步伐僵硬地往外走,爺爺帶著我一路跟著,一直等陳瑩瑩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爺爺這才趕忙帶著我回了屋,緊閉門窗。

我還冇從恐懼中走出來,爺爺就倒了一碗酒,把我扒了個精光,再用酒把我全身上下抹了個遍,我這才漸漸緩了過來,看著爺爺哈哧哈哧抽泣了起來。

爺爺說,“下次打瞌睡前先把門關好她就進不來了。”

兒時的我心思簡單,認為男女之間隻有夫妻才能躺在一起,而陳瑩瑩跟我躺一起了,那我們就是夫妻,再想起那個男人說的那句話,再次害怕起來。

就把晚上陳瑩瑩的褲子追著我不放,以及那男人說的死人上樹、活人娶屍、老狗問路的事情跟爺爺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爺爺聽後卻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裝了袋煙點燃抽了起來,抽了好久,爺爺轉過頭來問我,“你曉得啥子是孤陰不長,獨陽不生不?”

我搖搖頭,“不知道。”

爺爺哦了聲,也冇接著說下去,再沉默了會兒,爺爺又問,“那你喜歡陳家那丫頭不?”

我那會兒還小,哪兒懂什麼喜不喜歡。不過那些孤女寡婦中,我倒是最喜歡跟陳瑩瑩呆在一起,因為她很溫柔,說話從來都柔聲細語,對我和爺爺也關心備至,不管是我和爺爺誰病了,她都會第一時間過來看我們,時不時會帶來新織好的衣服或者紮好的鞋子來給我和爺爺。

爺爺還曾當著陳瑩瑩和我的麵開玩笑說,要是我能早生幾年就讓我娶了陳瑩瑩,那會兒當然說願意了,陳瑩瑩則是羞得滿臉通紅。

我仔細想了下爺爺這個問題,最後點了頭說,“喜歡。”我說的喜歡,僅限於喜歡跟她這個人相處。

爺爺再次叼著煙陷入了沉默,這次坐了將近有個半個鐘頭,爺爺才把旁邊手電筒塞到了我手裡說,“你去你大爺爺家幫我借一樣東西,你今晚上就先住在你大爺爺家,等天亮你讓你大爺爺帶著那東西來找我。”

爺爺借的那東西叫‘木頭’,當爺爺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我還納悶,農村最不缺的就是木頭,我家門口也還堆著不少木柴,不太理解爺爺找大爺爺借木頭是啥意思。

不過我也冇多問,平日除了他自己想跟我說的事情之外,不願意說的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會講給我聽。

我當時估摸著可能就是爺爺擔心陳瑩瑩還會來找我,就讓我到大爺爺家去避一避,我也剛好不敢在屋子裡呆著了,拿著手電筒一溜煙往大爺爺家跑了去。

我去的時候大爺爺已經睡了,被我敲開門後睡眼惺忪問我這麼晚來做啥,我就說,“爺爺讓我來找你借一下你家的‘木頭’,說是借到了讓你天亮了拿去給他。”

大爺爺聽了木頭這倆字,臉色都變了,不過還是點頭說了聲好,讓我進屋。那晚上我是挨著大爺爺睡的,被他身上的煙味嗆了一晚上。

天亮還是被大爺爺家說話的聲音吵醒的,出門去看,見大爺爺正招呼幾個村民抬著他家那口還冇上漆的棺材往外走。

農村老人到了六十歲以後就要提前準備棺材,以免突然死了冇棺材可用。村裡其他老人都準備了棺材,唯獨我爺爺冇準備,也有人勸過爺爺,爺爺總說今日莫管明朝事,棺材等死的時候再準備。

棺材象征著死亡,我對棺材有股莫名的畏懼感,遠遠看著問大爺爺,“大爺爺,你抬棺材做啥呀?”

大爺爺麵色沉重地說,“你爺爺要借的木頭就是棺材,怕是你爺爺這會兒已經斷了氣了,他不想讓你看著他斷氣,才把你支開的,他就你一個後人在身邊,你得去給他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