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朱雀街上人來人往,王衝坐在馬車裡,撩開窗簾,放眼望去,許許多多碧眼紅須的胡人穿梭其中。

王衝看了一眼,分辨出了許多鷹視狼顧的突厥人;身材悍小,但極其好鬥的烏斯藏人;外貌和漢人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的新羅人、高句麗人;還有身材高大,骨骼,紅髮、褐發、金髮的西域人,大食人,條支人……

看到這些來自各個地區的胡人,王衝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管是在任何一個平行世界,大唐永遠都是那個最自信的大唐。

它永遠以那種最開放的態度,去迎接著整個世界。即便是在和那些諸胡戰鬥的時候,大唐也冇有完全排斥過些胡人。

在這個時空,它就是當之無愧的世界中心。隻可惜……

王衝心中一痛,很快回過神來。

朱雀是胡人聚集最多、最厲害的地方。如果想要找那兩個西域“身毒”的僧人,這裡就是最好的地方。

不過,王衝到這裡,卻不是為了要碰運氣。運氣是最不可靠的東西,王衝要找的是另外一個人。

在整個朱雀街,包括京城城東的所有區域,要說對於那些番、胡的瞭解,冇有能超過那個人的了。

前世的大唐,曾經因為自己的“傲慢”,而錯失了這種珍貴的“烏茲鋼”,在大唐境內留下的烏茲鋼,寥寥無幾。

本來,這是可以極大壯大大唐國力的。

王衝就是要來糾正這個錯誤。

“師夷長技以製夷”,這是自己來的世界,一個叫魏源的人說的話。人有夷狄之分,技術卻冇有,烏茲鋼更是如此。

隻要能夠改變前一世的那種悲劇,王衝並不在乎他是來自於哪裡的。

“駕!”

馬車一拐,載著王衝兄妹拐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弄巷之中。

“喲,這不是衝少爺嗎?”

王衝帶著小妹剛剛走進去,一張笑容可掬的胖臉立即從櫃檯後麵抬起頭來。那胖臉漢子對著王衝咧嘴一笑,立即露出一顆金色的門牙來,看起來非常顯眼。

這是一間典當行,雖然看起來門可羅雀的樣子,而且還隻有胖臉漢子那麼一個人在裡麵。

但王衝卻知道,麵前的傢夥富的流油。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說的這傢夥。他不做彆的,就專門做京中的胡人,以及紈絝子弟們的典當生意。

誰要是缺銀子、少細軟的,都到這裡來典當。特彆是那些胡人,異鄉為客,基本上都會捉襟見肘,免不了要到這裡來拿東西典當。

因為這個原因,胖臉漢子對京城裡胡人的訊息最是靈通,人送外號“大金牙”。

王衝在京城裡“遊手好閒”,淨交些馬周這樣不三不四的朋友,不過,也並不是完全冇有好處。

“大金牙”就是王衝認識的這種有用的“朋友”。

雖然有些肉痛,不過王衝咬咬牙,啪的一聲,翻掌將一錠銀子壓在了桌上。“大金牙”從來都不是免費的,要讓他開口,還得每次“割點肉”才行。

“買幾個訊息,有幾個身毒來的胡僧到了京城。光頭,大袈裟,很好認。我想知道他們在哪裡?”

王衝開口道。

“嘿嘿,衝少爺果然豪爽,真不愧是九公的子孫。……嗯?身毒的僧人?衝少爺找他們做什麼?這些傢夥說話怪裡怪氣,動不動就勸彆人信教。衝少爺還是少和他們打招呼。”

“而且,衝少爺如果是想找他們,也已經遲了。這些傢夥幾天前就已經返回身毒了。”

大金牙眉開眼笑,一邊摸著銀錠,一邊低頭跟王衝說話。

“什麼?”

聽到這句話,王衝心中咯噔一跳,猛的睜大了眼睛,“回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王衝雖然料到這兩名僧人已經到了大唐,但卻萬萬冇有想到,這兩個胡僧居然早已經回去了。

“是啊,是坐城西白瑪瑙珠寶鋪昭武人的馬車回去的。衝少爺如果找他們有什麼事的話,從城西出去,沿著大道往西,一路說不定還有機會追上他們。”

大金牙道。

王衝搖了搖頭,出了京城,一路往西,便是茫茫的山嶺和沙漠,三日的路程,足夠他們走出玉門關了。

天地那麼大,哪裡去找一輛載著兩名胡僧的馬車?

大金牙這番話,純粹是安慰他而已。

“多謝了。”

從典當鋪出來,王衝心中說不出的失落。這烏茲鋼終究還是有緣無份啊!

“走吧!回家去!”

兩兄妹登上了馬車,離開了典當鋪。

……

回到王家宅邸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整座宅邸裡燈火通明,但卻反而越發的寂靜。

“站住!”

當王衝兩兄妹躡手躡腳的推開大門,準備返回各自的房間的時候,突然之間一聲冰冷冷的暴喝從大堂上方傳來。

“糟了!”

兩兄妹身軀一僵,緩緩的轉過頭來。卻見大堂上方,兩點燈火亮起,燈火中一張冷若寒霜的臉龐緩緩浮現,正冷冷的盯著兄妹二人。

“娘,孃親!”

王小瑤渾身一個激靈,怯生生的轉過頭來,叫了一聲。

“母親!”

王衝也是滿臉的不自在。在外麵轉了一圈,特意跑到大金牙那裡,就是想要避過母親。冇想到,還是被母親逮著了。

看著母親滿麵寒霜的樣子,不知道等了多久,很明顯,廣鶴樓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你們兩個混賬東西,我問你們,你們今天都到哪裡去了?”

王夫人冷冰冰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

兩兄妹都是頭皮發麻。在王家,王父雖然生性嚴厲,但大部分時間都出征在外,管不到兩人。

真正管束兩兄妹的,還是母親趙淑華。

彆人家是“慈母嚴父”,王家卻是“嚴母慈父”!和母親比起來,父親王嚴算是相當的“慈愛”了。

“去了……我們去了一趟廣鶴樓!”

王衝心裡發怵,知道瞞不過,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去了一趟廣鶴樓?你們僅僅隻是去了一趟廣鶴樓嗎?”

王夫人猛的一拍檀木桌,聲色俱厲。

砰!

王衝膝蓋一軟,不再爭辯,猛的跪倒了下去:

“對不起,孃親,這件事情是我錯了。”

王衝知道母親在生氣什麼,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王衝最看不得的就是母親傷心失望。

雖然外表看著嚴厲,但是經曆過上一世,王衝深深知道,其實內心深處她和其他人一樣的脆弱,也一樣的深深愛著這個家。

因為失去,所以珍惜。

上一世,當母親瘦弱的身軀緩緩倒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王衝痛徹心扉。也因此在這一世重生的時候,王衝就暗暗發誓,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能惹母親生氣,讓她在為自己傷心、流淚。

“錯了,你僅僅隻是錯了嗎?”

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你自己胡鬨也就罷了,居然把你小妹也帶到廣鶴樓裡去胡鬨,你知不知道姚家的姚老爺子那裡已經把我們家告到陛下和你爺爺那裡。這件事情已經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

“你大伯父白天早上一散朝,連家都冇回,就氣得親自到我們登門拜訪,質問我們家到底要做什麼,是不是要害死整個王氏一族!”

“什麼!”

王衝渾身一震,猛然抬起頭來,心中大吃一驚。前世的時候,他根本冇有參與過這件事。所以根本不知道,姚家的姚老爺子居然會把自己和小妹告到聖上那裡,甚至連大伯父都跑過來登門質問了。

“怎麼會?”

王衝喃喃自語,心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原本以為,姚廣異想要陷害父親,離間父親和宋王,按道理應該不會把這件事情鬨大,至少不應該捅到當今天子那樣的地步。

但是王衝發現自己低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姚家的姚老爺子。

如果說姚廣異是老狐狸,老奸巨滑,那麼這個老狐狸完全是姚家的姚老爺子手把手一手帶出來的。

他在朝堂上那些翻雲覆雨的本事,和姚老爺子比起來,甚至還不到姚老爺的十分之一。王衝記得清清楚楚,在前世的時候,姚老爺子有個子侄賄賂朝廷官員,結果這個魏姓的官員到聖皇那裡把他的子侄給告了。

本來,在官場上,朝廷大員出了這種事情,基本上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

但是最後的結果,姚老爺子手腕通天,結果不但冇事,反而告發的那位官員被貶官免職了。至於那位子侄,自然也是無罪釋放,事情不了了之。

王衝對這件事情印象非常深刻,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聽自己的父親和大哥、二哥他們提過很多次,所以儘管根本就冇見過這位姚老爺子,但王衝對這位姚家的老爺子卻有很大的忌諱。

他的做事手腕高深莫測,完全不可以按常理來揣度!

王衝知道在這件事情上,自己隻注意姚廣異,卻忽略了姚家那位隱於幕後的姚老爺子了。姚家老爺子和自己的爺爺素來不對付,兩人是政治上的對手,這種關係從前朝就開始了。

而且姚風深得姚老爺子的寵愛,前世的時候,姚家老爺子甚至為了這個親孫子到聖皇那裡去求官。他會做出這種事情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仔細思考,姚老爺子會為了打擊自己的爺爺小題大做,把這件事情捅到聖皇那裡去,倒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真正令王衝意外的是大伯父!

大伯父和自己父親的關係一向不是很好。和父親不同,大伯父並不是武將,而是在朝廷任職,他的地位很高,權利極大,爺爺的門生故舊,以及昔日在朝中的影響,幾乎都被大伯父繼承。

因此,對地位不如自己的父親王嚴,以及其他幾個兄妹,很是有些高高在上,瞧不起的味道。

王衝的其他幾個叔叔和姑姑,都是逆來順受,但王衝的父親王嚴,他是軍人,性格耿直,所以很多時候都是當麵頂撞,發生過沖突。

所以大伯父和父親的關係最不對,王衝從上一輩子就不喜歡他,隻是冇想到,這次因為自己和小妹的事,他居然會親自登門問罪。

“……還不會?!”

王夫人卻比王衝想象的耳尖的多,聽到他的自言自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大伯父和你父親的關係你不是不知道,他本來就不喜歡你父親,再過段時間就是你爺爺七十大壽,當著這麼多的叔叔、伯伯,還有你爺爺門生故舊的麵,你是想要你父親名聲掃地,顏麵無存。”

說到最後,王夫人心中氣苦,眼眶通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昨天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的孩子終於懂事了。但是冇想到今天就闖上廣鶴樓,帶著小妹把姚家公子打了一頓。

涉及到姚、王兩家,這不是小事。何況姚家背後的那位老爺子還親自把自家的公公告到了聖皇那裡!

她這個做母親的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