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半,我還在醫院陪巴小光等著他們母子平安的訊息;這期間,我去外麵吸了幾支菸,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巴小光始終不能冷靜,他一會兒焦躁不安,一會兒又呆若木雞……這大概就是一個男人在遭遇重大變故時,纔會有的真實狀態吧。如果這種狀態要被影視化的話,就算是最有演技的戲骨,恐怕也無法做到完全還原……因為這種被逼上絕路的感覺,隻有真正經曆過的纔會懂……

可是,明明我們在等待的是一個新生命的降臨,這對誰來說,不都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我的思緒到了這裡,便停了下來,我知道,如果我硬要發散思維,去尋找痛苦的根源,多半又會扯出錢這個東西,我從不認為金錢是幸福與否的決定因素,可是眼前的巴小光,卻又像個證據呈現在我的麵前……這會讓我感到矛盾,我生平最厭惡的就是矛盾和糾結的情緒,所以,我情願在這個時候糊塗一點。

於是,我和巴小光就像兩隻木雞,一左一右站在產房的外麵……漸漸,周圍的人越變越少,最後連值班的護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整個過道,就隻剩下我和巴小光,我甚至能聽見他喘息的聲音……

太安靜了,安靜的就像一潭死水……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口,忽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下意識轉頭看去,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生,已經走到了我們麵前……

“哥……”

女生對著巴小光喊了一聲,便開始抽泣了起來。

這一定是巴小光的妹妹,我聽巴小光說過,他有一個妹妹叫巴小雲,在徐州上大學,每當說起巴小雲,巴小光總是滿麵紅光,因為巴小雲是他們一家人的驕傲,也是家裡唯一一個知識分子。

難得在這個時候見到至親,我以為他們會抱頭痛哭,卻不想,巴小光咬著腮幫子,硬是冇讓眼淚掉下來,他甚至下意識直起了身子,用一副聽不出情緒波動的語氣,問道:“你怎麼來了?”

“咱媽放心不下你……連夜讓我打車過來的……哥,這裡有兩萬塊錢,你留著給小寶買東西。”

說著,巴小雲將揹著的雙肩包落了下來,然後從裡麵取出了兩萬塊錢現金,可是當她真的將這筆錢遞到巴小光的麵前時,手卻一直顫個不停,而眼淚也像決了堤似的,掛了滿臉。

“家裡都這樣了,哪兒還能拿出兩萬塊錢來?”

“你就彆問了,小寶纔是最重要的……”

巴小光已經察覺到這兩萬塊錢裡麵有隱情,他先是搖頭,然後又滿是痛苦的說道:“你不把話說清楚了,我不能伸手拿這錢,你嫂子心裡也不會踏實的。”

這時,我也將目光放在了巴小雲的身上,我同樣有這樣的疑惑,如果這個家庭還能隨隨便便拿出這兩萬塊錢來,以巴小光的個性,絕對不會借到我這裡來。

見巴小光鐵了心的不收,巴小雲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咱媽已經給咱爸辦了出院手續,咱媽說,不能讓咱爸這病拖累了下一代……咱爸同意了,這兩萬塊錢,就是從醫院的卡裡退出來的。”

巴小光陷入到了沉默中,我心裡也很不是滋味,雖然巴小雲說的輕描淡寫,但是我彷彿已經看到了他們的父母在醫院做這個決定時的神態,語氣,以及內心的掙紮和絕望……這可是關於生與死的選擇啊!

死一般的沉寂中,生命好像忽然變得冇有了尊嚴,也冇有了意義,都說生命是無價的,但此刻,生命已經被量化,就是眼前這區區兩萬塊錢。

巴小光怎麼能不心痛?

巴小雲彷彿已經認命,她又對一直不肯開口表態的巴小光說道:“哥,咱爸冇什麼文化,有些想法一直在他心裡,他也表達不出來……今天隻有我們兄妹在這兒,我就替他說了……現在這情況,咱們家肯定是拿不出更多的錢給咱爸看病了,所以這兩萬塊錢用在他身上也冇什麼意義……他認命了,但是你不能認命……我不知道爸還能活多久,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延續,小寶又是你的延續,隻要你們好好的,咱們家的希望就會一直在……你知道咱爸的希望是什麼……”

說到這裡,巴小雲停了下來,她注視著巴小光,似乎要等巴小光自己說出來……

我不適合在這裡待著了,因為這是一個家庭的**,更是一個家庭無法言說的痛,我不應該以一個外人的身份沉浸在其中,所以,趁著他們誰都冇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選擇了悄悄離開。

……

醫院外麵的空氣好新鮮,可是心頭那沉重的感覺,卻久久無法在這深沉的夜色中消散……我一直以為,隻要自己跑起來,就會有風,可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本不該看到的人間疾苦……麵對這些人間疾苦,我竟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點上一支菸,仰望星空,隻覺得自己渺小的就像一粒沙,但痛苦的感覺又是如此的真實,這種真實,讓我陷入到了迷茫之中,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自己以後的人生……

要說,誰能真的瀟灑放蕩一輩子啊,總有一天,我也會停下來,去麵對那些生老病死的殘酷,到那時,我的身邊又有誰?

……

帶著這樣的疑惑,我將房車又開回到了海邊,我躺在床上,再次注視著床頭的那張中國地圖,心裡已經冇有了那種蠢蠢欲動的感覺,但也不想就此留在青島……這種不明確,把我變成了海麵上的一葉扁舟,雖隨風而行,可也飄飄蕩蕩,一直無法靠岸。

……

我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入睡的,反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

我是一個容易遺忘的人,所以,在我醒來的時候,昨天夜裡困擾我的那種迷茫,便幾乎已經不在我的腦海裡存在了。我拿起手機,想給自己叫一份外賣,直到付款的時候,提示餘額不足,我才猛然想起,自己所有的錢都已經給了巴小光……

好在房車裡還備了一些泡麪,湊合著吃了一點以後,我便去了市區。相比於對生死的思考,眼前的生活明顯更重要,我想找一份臨時的工作,等攢夠錢了以後,再去思考去或留的問題。

……

整個下午,並冇有在賺錢這件事情上有什麼斬獲;轉眼,夜幕便又降臨了,無處可去的我,在街上晃盪了半天,最後還是去了之前經常和任然、左小薇她們一起尋歡作樂的那個酒吧。

任然不一定會去,但左小薇肯定在,因為她在酒吧還兼職了一份唱歌的工作,我就是來找左小薇的。

……

“喲,這不是逍遙浪子韓潮嘛……不是說已經不在青島了?怎麼又跑到我的酒吧來了。”

酒吧小老闆騷豬,是第一個發現我的人,一見麵,他便這麼吆喝著,他和左小薇沆瀣一氣,我當然知道他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和我說話,是為了給左小薇鳴不平。

我也不生氣,隻是笑了笑,回道:“我要是不來你酒吧了,你這酒吧的上座率最起碼得降一半……”

“真他媽會吹!”

“你向在座的女同胞們打聽,打聽……是不是都衝著我逍遙浪子的名號來的……我要是不在你們酒吧混了,改明兒她們就會跑彆的酒吧去。”

我的話音剛落,周圍便傳來了一陣“噓”聲,我就在這陣噓聲中四處張望著,隨後又壓低聲音向騷豬問道:“小薇呢,怎麼冇看見她?”

“真是不巧,今天酒吧來了一個高富帥,看上小薇了,非要請她出去吃飯……我看那高富帥挺誠心的,就給她批了一天假。”

“得了吧,我在這酒吧玩了一年多,也冇見哪個高富帥看上她!”

“你這不是準備走了嘛,那些高富帥就一股腦的都冒出來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你丫真不是個東西,人小薇心裡惦記著你,才放棄了這一整片森林……你可以看不見這一整片森林,但是不能否認他們就一直在你的眼皮底下,伺機而動……現在,他們的機會終於來了……你丫就等著後悔吧。”

我白了騷豬一眼,回道:“真他媽把高富帥當成是臭水溝裡的死魚爛蝦了,哪哪兒都是……你信不信,出了這酒吧門,你往最大的那條路上走,隻要你能碰見一個高富帥,都算我輸……”

說完,我便在最近的一個位置上坐了下來,並點了一支菸……我想在這裡等一會兒,等不來左小薇,等來任然也行。

一支菸還冇有抽完,我便看見左小薇揹著吉他從正門走了進來,任然在她身後,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轉眼就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

忽的發現我,兩人都嚇了一跳:“真是見鬼了,你不是走了嗎?”

“這不是捨不得你們嘛……先不走了……”

任然和左小薇先是對視了一眼,然後都是一臉不願意相信的表情看著我……

我訕訕笑了笑,便將左小薇單獨拉到了一邊,左小薇似乎還在生我的氣,她甩開了我,冷眼看著我,說道:“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想把我丟下就丟下,想來找我就找我……”

“咱倆之間的恩怨先放在一邊……我這次來找你,是真的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說著,我又拉著左小薇往冇人的地方走了幾步,確定冇人能聽見我們說話,才壓低聲音說道:“我昨天不是給你買了一隻包嘛……你能不能把那包,連那購物小票一起還給我?”

說完,我便滿是期待的看著左小薇,她的表情卻陰晴不定……忽的,她就爆發了,繼而含著一股怒氣,對著那些正紮堆喝酒的人說道:“你們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男人嗎?……昨天送了我一隻包,這會兒竟然讓我連著購物小票一起還給他……韓潮,你還能不能要點臉……你爸媽難道冇有教過你,送給人的東西就不能再要回去了?”

我尷尬無比,但還是在眾人的注視中,以“厚顏無恥”的精神回道:“你要是怕我丟臉……那更好辦了,你不是也要送我一條腰帶嗎?……你把那條腰帶再給我吧……彆忘了還有購物小票。”

我的話音剛落,那邊的任然便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而左小薇轉身去了最靠近我們的那一張桌子,然後從那張桌子上端起一杯彆人喝剩下的啤酒,一股腦的潑在了我的臉上……

“韓潮,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會喜歡你這種冇有一點擔當,出爾反爾的臭男人!”

聽著左小薇一點也不留情麵的話,我隻感覺自己又在大庭廣眾之下社會性死亡了一次……啤酒是冰的,感受著酒液一點點順著領口往我的胸口流去,心也漸漸隨之冰冷。

我愈發的討厭錢了,因為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爭端,都是因為它引起的。

我本不用來找左小薇,也不用要回那個包,可是我需要果腹,需要買一些生活必需品……以我的價值觀來說,開口和彆人借,還不如去要回自己送出去的東西……雖然,這兩種選擇,都不那麼體麵,可是在生存受到威脅的時候,誰還顧得上那所謂的體麵或是不體麵。

隻是,我真的冇有想到,左小薇會這麼不顧及我的麵子……我就這麼在眾人的鬨笑聲中,狼狽的離開了酒吧。

……

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熱鬨的時候,我行動遲緩,於是便有無數人趕上了我的腳步,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對學生模樣的女生,也從後麵走到了與我並肩的位置,她們邊走邊聊,我當然不會在意她們在聊些什麼,直到她們的口中說出了鹿溪這個名字。

我下意識加快腳步與她們並行,於是也就聽清了她們的對話……

原來,那組被偷拍的照片已經在網上曝光了,她們討論的主題便是:鹿溪的明星生涯會不會因為這個事件而徹底結束……

我趕忙打開了微博。

這是一次帶有惡意的曝光,所以連標題都充滿了惡意,爆料說鹿溪私生活嚴重不檢點,在深夜與一名衣著暴露的男人,在酒店的房間熱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