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華國,平治四十四年,清明。

依山傍水的前哨小鎮上,暮靄初散,晚風漸起,一團團的冥錢紙灰打著旋兒的在空中飛舞著。

鎮子最北端,鳳凰山腳下,孤零零地矗著一所破敗的三間茅屋,秸稈夾著荊棘做成的籬笆勉強將這方圓幾十米的地方團團圍住。窗欞是壞的,隻有東屋用秸稈遮了個嚴實,其他的兩間就那麼敞著,黑洞洞的,在清明這樣的日子,更像鬼屋。

“吱呀!”堂屋的後門開了一條窄縫,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正太探出頭來,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確定左右街道空無一人,這才端起腳邊的那隻將近兩尺高的木桶往外走。

桶沉,足有七八斤重,然而小正太卻毫不費力,一溜煙地跑到溪水邊,拎住拎手,往溪水裡一擺,拖上來,桶裡便盛滿了清澈的水。

把桶放在地上,小傢夥又四下看了看,這纔再度端起木桶,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又跑了回去。

回到堂屋,他踩著石頭把水倒進缸裡,再舀出一些水放到破木盆裡,把一張洗得破舊的乾淨布帕淋濕,騰騰騰地跑到東屋,上了炕,藉著從秸稈透過來的微弱的光,將帕子疊成三折,敷在病人的額頭。

“娘,有冇有好一些,”他輕聲問道。

“辛苦小溪了,娘覺得好多了,”苦惱三天,難受三天,花無儘終於有力氣說出這一世的第一句話。

從縱橫沙場的特工殺手花無儘,變成一個古代流放的、未婚先孕的、拖家帶口的、被家族拋棄的閨閣弱女花無儘,名字雖然一樣,可內裡的差距太大,她不得不花很長時間在心裡和生理上來適應這裡。

“剛纔去打水,有冇有被人看見?”花無儘終於進入角色,問出原主每次都要問的一句話。

小溪道:“娘放心,天快黑了,河邊一個人都冇有,小溪能乾吧?”小傢夥求表揚,因為得意,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多了幾分顧盼的神采。

“能乾!”花無儘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臉蛋,那裡冇什麼肉,掐都掐不起來。

大人倒黴,孩子也跟著遭罪,她長長地歎息一聲,強撐著坐了起來,“娘覺得好多了,我們去做飯,你幫娘燒火可好?”

一說吃,小溪就餓了,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他羞赧地跑下炕,“娘,我去抱柴!”

花無儘穿上破布鞋,搖搖晃晃地下了地。

這副身體實在太差了,作為殺手的她實在享受不了這種若不經風的待遇,隻覺得虛弱得簡直要崩潰了。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堂屋,花無儘翻遍所有的破舊傢夥事,也隻找到一小把碎的高粱米和半碗碎玉米,一個坑坑窪窪的銅盆裡放著小溪采來的野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一個靠著自家親爹偶爾接濟過活的女人,實在不能指望她把日子過得更好,早日接出還在花家受罪的小弟更是無望。

花無儘認命的把兩種米都洗了,擇菜,用開水把野菜焯一遍,撈出來,再重新放水,把所有的米都倒進去。

小溪驚訝地說道:“娘,我們隻剩這麼多了。”

三天來,娘倆隻吃了隔壁李大娘送來的四個窩頭,要是再不多吃些,隻怕娘倆明天誰都爬不起來了。

花無儘道:“明兒娘就好了,總歸餓不著你的,專心燒火。”

柴乾,火旺,紅彤彤的火苗舔出了爐灶,廚房的溫度上升,清冷的夜晚終於有了一絲熱氣。

火旺,水開的很快,小溪自覺地減了些柴禾,用小火熬著。

等到米粒開花、汁液粘稠的時候,花無儘把剛剛焯好的野菜放進鍋裡……

起鍋前,她往鍋裡加了些鹽,攪勻後,出鍋。

娘倆美美地吃了一頓,收拾好鍋灶,花無儘讓小溪重新燒了水,洗臉、擦牙,閂好門,便上炕睡覺了。

小溪攥著身邊的一根木棍,有些擔憂地說道:“娘,外祖父去衛所操練,從今兒起又不在花家了,那個老光棍會不會來?”說到這裡,他翻了個身,抱住花無儘的胳膊,又道:“娘你彆怕,他來我就打死他。打死他,老太太他們就不會知道我力氣大了,哼!”

外祖父去操練了!她爹——六老爺花尋之在前哨衛所做正軍。

正軍需要操練,軍餘是打雜的。她從原主記憶中找到與軍戶有關的事,知道五年前大爺花沂之故意弄傷腿,花家老太太讓她爹代替了大爺。

正軍雖然比軍餘體麵,但在戰時卻要麵臨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

現下皇帝垂垂老矣,五個有封地的成年兒子各個野心勃勃,都想弄死太子,坐上那把唯我獨尊的椅子。一旦老皇駕崩,隻怕華國立刻就會掀起腥風血雨,內亂一起,強大的北金便會趁虛而入,所以,秦城在遼王的管轄下,早已經厲兵秣馬、風聲鶴唳了。

“看來世道要亂了,”她雖不怕,然而那些無辜的百姓卻要遭難了。

“娘,世道怎麼會亂呢?不對,小溪在說那個老光棍呢,不是什麼亂不亂的,”小溪不滿意地把頭往花無儘的胸部拱了拱,那裡很柔軟,他喜歡,便伸出小手過去,悄悄地捏住。

這個臭小子!花無儘正要把他的手拎出來,便聽到院子裡有“踏踏”地腳步聲傳來。

不加掩飾,說明來人有恃無恐。

“噓,”花無儘捂住小溪的嘴,慢慢起身。

小溪也聽見了,小手趁勢在花無儘的懷裡使勁地揉搓兩下,站起身,將手裡的木棒高高地舉了起來。

孩子力氣大是好事,可這麼點兒年紀殺人就是壞事了。花無儘雖是特工殺手,專門替國家處理人肉垃圾,但表麵上還有個高大上的青年書畫家的身份——她央美畢業,主攻西方油畫。國畫和書法是從小學起的,比起油畫,這兩樣基本功更為紮實。畢業後的本職工作是大學的國畫副教授,所以,對孩子的教育,她頗有一些研究。

花無儘摸摸小溪的頭,堅定地從他手裡拿過木棒,把他抱到牆角,示意他乖乖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