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雪交加下了整整一天,暮色緩緩降臨,黑暗掩住風雪,微微的風聲刮過,嗚咽如鬼魅。

破敗的小床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少女,她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張大著嘴大口的呼吸,像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嘴裡斷斷續續的夢囈著。

終於……

她‘騰’的一下起身,一雙雙眼瞪得老大,空洞而迷茫的直直看著前方。

約莫片刻,那雙死寂般的眸子漸漸回神,才突然發覺自己身上好痛好冷,便下意識的往身上一看,隻見自己衣衫襤褸下是滿身的血痕,一條條,一道道,深深淺淺,觸目驚心。

然而,當她的眸子移到了自己一雙長滿凍瘡的手時,頓時瞳孔一縮,彷如被一道霹靂擊中,大腦一陣嗡鳴作響。

這……這怎麼可能?她的四肢明明已經被斬斷了,這怎麼可能呢?

於式微僵硬的抬頭環顧一週,迷茫的看著她所在的房間。這房間十分簡陋,除了她睡的破敗小床外,便隻有一個隻剩一扇門的衣櫃和一張搖搖欲墜的桌子,上麵放著一個生滿茶垢的茶壺和一隻缺了角的杯子。這裡既陌生又熟悉……

正不明所以之際,忽然“哐當~”一聲巨響,房間木門被大力撞開,闖進來一個身穿雲灰色襖子的老媽媽,她的神色很是凶惡,手中還拿著一根血跡凝固的鞭子。

進來後,她二話冇先說,便走過來先給了於式微一鞭子,怒罵著:“小蹄子,我說怎麼不見個人影,原來在這偷懶呢,你這個懶骨頭,賤蹄子!讓你給姨娘做壽麪,你竟在這裡偷懶睡覺。”

鞭子抽過的地方一陣**辣的疼痛,於式微卻彷彿不知道痛一樣,驚愕不已的看著打她的周媽媽,眼底光芒忽閃。

周媽媽!竟然是周媽媽!她還活著?她不是在她出嫁那日與五姨娘一起死了麼?

不,不對……

於式微又急急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這不是成年女人的手,分明是一雙少女纔有的手。眸色狠狠一變,她抬手使勁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以為是身在夢中。

誰料,被扇過的地方立馬是一陣真實的痛感,不是,竟然不是,她竟然不是在做夢……

突然,於式微像是瘋了一般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癲狂,笑的悲涼,笑的淚如潮湧。本以為被蒸死便是她悲苦一生的結束,本以為抱著惡毒髮指的詛咒便再不得超生,卻不想……卻不想,她竟然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少女時期。

等等,周媽媽提到壽麪?

於式微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了,今日是她生母五姨娘王氏的三十二歲生辰!

以前王氏從來都不讓她給她做壽麪的,因為怕她會咒她,怕她的不祥之氣過給她,所以每當這一天都讓她滾的遠遠地,眼不見為淨。這次卻一反常態,讓她下午去給她做壽麪。偏大清早因為手上凍瘡發作,洗衣服慢了一刻鐘,便遭了周媽媽一頓毒打,身上舊傷未愈又添了新傷,就感染髮了高燒,回到房間後便暈睡了過去,她記得恍惚中她看到了六姨娘為她上藥。

那今年該是宏興二十五年正月十七!

她竟然回到了二十六年前,回到了自己十五歲的時節。二十六年啊,對她來說卻是整整兩生兩世。

於式微心中泛起濃濃的酸意,那恍若隔世般的記憶輪迴倒流,一一湧入腦海……

她彷彿看到了被蒸死前,於榮華告訴她上官曄暗許殺了玄越和留昭時的得意嘴臉。彷彿看到了身在冷宮十五載,日日絕望的殘忍歲月。彷彿看到了被做成人彘時鮮血淋漓,痛的生不如死的畫麵。彷彿看到了那日風雨夜裡慘死在自己麵前的玄越和留昭。彷彿看到了上官曄將她打入冷宮時的無情狠絕的眼神。彷彿看到了自己披著嫁衣無悔嫁給上官曄的那一日……

原來自己什麼都記得,更記得那記憶深處裡恍如野火燎原般的悔恨和不甘,那滿心發狂的滔天恨意。那一場漫天紅雪祭奠了她前世一生慘劇,也洗滌了她今生仁善純良。從這一刻開始,她於式微寧做修羅,也不與人仁善,那些曾經害她之人,她一個一個都不會放過。

於式微渾身顫抖著,眼底閃著強烈的恨意和戾氣,似是陷在那那無儘的深淵裡不得而出。她的一雙紅腫小手狠狠的揪著身上的舊棉被,凍瘡在她用力下一點點的裂開,鮮血直流,可她卻渾然不覺。

周媽媽看著又扇自己耳光,又是笑又是哭的於式微,一陣錯愕,莫非這賤蹄子是瘋了不成?還有,為什麼她此時的眼神那麼的陌生?甚至……甚至有一點可怕。

可怕?

周媽媽覺得有些可笑,抬起鞭子,便又狠狠的一鞭子打在於式微瘦弱的身板上,又是一道血痕綻開,“賤蹄子,彆給我裝蒜,快給我起來乾活。”

一陣鑽心的痛傳進心底,也驚醒了於式微,心底更是泛起一絲殺意。這個打她之人叫周媽媽,是她的生母王氏身邊的親信,一個為虎作倀的惡婆子,她這滿身的傷疤和新傷皆是這惡婆子所為。

她臉色一沉,眸底寒光乍現,厲聲道:“周媽媽,你好大的膽子,敢欺主犯上。”

“欺主犯上?嗬……”周媽媽一聲不以為意的冷笑,然而在對上於式微一雙冷如寒潭的眸子時不由噤聲,心中狠狠一跳,像是被一下澆了一盆冰水,心底一寒,顫栗了一下。

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這賤蹄子哪裡不一樣了?

再看一眼,賤蹄子還是賤蹄子,隨即老臉騰起一層濃濃的怒意,鞭子又是一甩,罵道:“小蹄子,你是瘋了吧?”竟然敢這麼跟她說話?

於式微不躲不閃,一把接住了周媽媽的鞭子,使勁一拉,便將猝不及防的周媽媽拉倒到了小床上。

餘光裡,於式微瞧見床頭一把剪刀,想都冇想就抄了起來,一下抵在了周媽媽的脖子上,用著自己還不熟悉的聲音冷冷道:“周媽媽,剪刀無情,你最好彆動。”

周媽媽驚呆了,身子僵硬,不敢相信這個一向被她打得連屁都不敢放的臭丫頭居然敢還手,而且還是用剪刀抵著的脖子,心中又一顫,驚慌道:“小蹄子,你想造反不成?”

“造反?”

於式微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輕聲笑了笑,那笑意比隆冬臘月的冰雪還要寒涼。

“你笑什麼?”周媽媽憤怒的問。

於式微終於止住了笑意,冷冽的目光投進了周媽媽憤然的眼底,雲淡風輕道:“笑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賤蹄子,你……”

“砰~”的一聲響,周媽媽的話都還冇說完,頭上便被重重一擊,白眼一翻,頓時失去了意識。

香雪院裡,王氏坐在榻上,一身青花纏枝的軟緞襖子,鬢邊彆著一隻金絲牡丹簪子,閒逸的剪著花枝,見已然夜幕,周媽媽卻半晌未歸,不由吩咐身邊的丫頭小寧,“去看看周媽媽為何還未回來?”

“是,奴婢這就去。”

小寧提著燈籠一陣小跑,來到了於式微住的院子,喊了聲“周媽媽”,心中卻愈發不好,擔心二小姐會有什麼事。

破敗的小屋裡有微弱的燭光亮起,隻聽到裡麵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小寧,周媽媽在這裡”。

小寧眉頭一緊,探著燈籠邊走邊道:“二小姐,你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