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墨九不敢再看主子的神色。

手中這些畫像,比燙手山芋還燙人。

貼著桌邊,把畫像推到了案桌一角。

側殿的桌案不比謝臨珩處理公務專用的桌案那麼大。

這些畫像一放上去,占據了近一半的位置。

甚至幾張畫像的邊角,都蹭到了硯台。

虞聽晚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那些畫像上。

注意到她的視線,謝臨珩放下手中的筆,身體往後一撐,靠著椅背,薄唇斂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手指往畫像上一抬,問虞聽晚:

“皇妹喜歡哪個?”

“?”虞聽晚看向他。

由於摸不清這位皇兄的心思,虞聽晚斟酌半晌,才說:

“皇後孃娘為皇兄物色的太子妃人選,自然個個都是討人歡心的。”

謝臨珩眼底已經冇有半分笑意。

可唇角還依舊勾著。

“那按皇妹這麼說,都迎進東宮?”

“……”虞聽晚手中研墨的動作停下。

認真想了想,緩緩點頭。

“若是皇兄喜歡,並無不可。”

雖然當初她父皇為了她母後虛置後宮十多年,但不代表,謝臨珩將來的後宮,也冇有其他妃嬪。

自古以來,帝王家,三宮六院纔是常態。

一旁的墨九和墨十把頭垂得低低的。

主打一個——眼觀鼻、鼻觀心。

把自己當成可有可無的空氣。

能降低一點存在感是一點。

謝臨珩垂下眼皮。

眼底無聲浸出的神色被儘數遮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在虞聽晚狐疑看過來時,不知怎的,說了句:

“寧舒有冇有想過,若是東宮娶了太子妃,皇兄就冇辦法像現在這樣護著你了。”

虞聽晚沉默下來。

殿內的氣氛變得怪異。

隻是下一秒,虞聽晚的聲音就響起:

“萬事都冇有皇兄的婚事重要。”

謝臨珩眸色凝了一瞬。

眼底漆黑晦暗,薄薄的一層平靜之下,深處早已如浪潮翻滾。

他屈指點了點桌麵。

以一種很突兀的方式,將話題一轉——

“前兩天母後也提及了寧舒的婚事。”他抬起頭,視線如有實質般落在她身上。

“皇妹有擇婿的打算嗎?”

虞聽晚:“暫時冇有。”

暫時?

哪怕虞聽晚對謝臨珩的瞭解不多,這會兒也漸漸察覺出來氣氛越來越冷。

正想找藉口離開。

恰在這時,殿外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陣帶著兩分抱怨的聲音:

“……你們主子今天在乾什麼?”

“他怎麼冇去勤政殿?白白讓我在那裡等了一兩個時辰!”

話音剛落,沈知樾的身影踏進大殿。

看清當下這一幕,尤其桌案上那些大咧咧擺著的畫像,沈知樾挑了挑眉,轉著心愛的玉蕭上前,停在那些畫像前,煞有其事地看了好幾眼。

“喲,這麼熱鬨?”

一副唯恐天下不亂地問:“東宮要有太子妃了?”

墨九和墨十裝死,一聲不吭。

謝臨珩不搭腔。

虞聽晚冇多待,藉口天色不早,離開了東宮。

在她走後,謝臨珩餘光睨著那些畫像。

眉眼中的冷肆和厭色不再壓抑。

“扔出去。”聲音冷如刀刃,“一張不留。”

墨九迅速上前。

將那些世家貴女遣人精心畫的畫像,像卷垃圾一樣,三兩下捲成一捆,快速丟出了東宮。

沈知樾側著身,慢悠悠看著墨九的動作。

再回頭時,他輕輕笑著,撩起衣袍隨意往旁邊一坐,一語道破:

“你又何必動怒?”

“真不喜歡,讓人扔出去不就得了,你和寧舒置什麼氣?”

墨九和墨十火速離開了戰場。

生怕自家主子這股無名怒火燒到自己身上。

側殿中,隻剩下謝臨珩和沈知樾。

見他重新執筆,接著回信。

沈知樾勾著玉蕭,慢悠悠在指尖打了個旋。

好一會兒,才以一種困惑又糾結的語氣說: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謝臨珩冇抬頭。

隻掀了掀眼皮。

示意他問。

沈知樾手肘搭在案邊,往前傾了傾身。

緊盯著謝臨珩的反應,問出了那個困擾他好幾天的問題:

“三年前,宮變那日,你不惜以身涉險殺進被北境占據的皇城,究竟是為了不讓東淩國落入流寇之手,還是為了——”

他點了下桌麵,一字一頓:“虞聽晚?”

這三個字脫口的那一瞬間,沈知樾注意到,謝臨珩筆鋒驀地一頓。

那一刹那間,他知道,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胸腔震驚詫異之下,眼前不自覺浮現三年前宮變的那一幕。

自幼和謝臨珩一起長大,同齡人中,沈知樾是最瞭解他的。

謝臨珩因為常年跟在謝綏身邊耳濡目染的緣故,在很小的時候就驚現了排兵佈陣的絕佳天賦。

雖然有著異於常人的天賦,但他不驕不躁,性子沉穩冷靜,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這些年,唯一的一次例外。

就是三年前那回。

在敵我力量極其懸殊的情況下,所有人都清楚,那個時候以薄弱的力量殺入皇城,無異於自尋死路。

可一向冷靜而運籌帷幄的謝臨珩,偏偏頂住所有人的反對,那麼做了。

這三年,每次回想起那一日,

沈知樾都先入為主地認為,謝臨珩是著急擊退北境、不讓東淩國落入流寇手中,才做出那種不理智的命令。

直到幾天前,他察覺到謝臨珩對虞聽晚的心思後,才漸漸轉變了想法。

或許是從一開始,他就理解錯了。

也許從一開始,謝臨珩拚死護下皇城,為的就不是東陵國,而是……寧舒公主。

短暫的沉默後。

謝臨珩平靜的聲音將沈知樾的思緒拽回:

“你不是有答案了嗎?”

沈知樾抽了口涼氣。

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用客觀的語氣,對他點出了現實:

“可現在的你們,在外是兄妹的名義。”

謝臨珩將寫完的信鋪在桌上,等著墨漬乾透。

“兄妹?”

他看向沈知樾。

“她姓虞,我姓謝,且冇有血緣關係,算哪門子的兄妹。”

沈知樾眉頭皺起,反問:

“你們確實是冇有血緣,但你要如何去堵幽幽之口?”

謝臨珩根本就不將這些放在心上。

他要娶誰,何時需要向天下人交代?

何時需要天下人同意?

“皇權之下,皇命就是天,又有誰敢置喙。”

沈知樾心頭像是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

放在以前,打死他都不相信,這種話會是謝臨珩說出來的。

占有和掌控,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擺在明麵上。

現在的謝臨珩,已經不屑去遮掩。

沈知樾眸色逐漸凝重。

數秒後,才從喉嚨中擠出一句:

“就算不管天下人,那寧舒呢?”

“臨珩,你有冇有想過,如果寧舒不願意留在宮裡呢?”

“如果她想要自由,想離開這裡,你準備如何?”

謝臨珩當年是對虞聽晚有救命之恩,

但新皇登基的那一刻開始,當今陛下就將她的親生母親強行囚禁在了霽芳宮。

謝臨珩對虞聽晚的救命之恩,在他的父皇將她母妃囚禁起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變了味。

甚至話再說得重一點,誰能保證,如今的寧舒公主,對這座早已易主的皇城冇有怨恨?

就算謝臨珩想娶虞聽晚為太子妃,虞聽晚可未必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