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去找三娘玩了一會兒。”

雲錦淡淡迴應。

接過南玥替她拿的東西,也不想被楚離淵瞧見,掩於懷中便匆匆回了原先的住處。

“錦……”

身後的南玥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左使大人,可要進去坐坐?”

在雲錦的住處前,楚離淵儼然一副主子的姿態。

“不多打擾。”

南玥冷冷掃了那風雅如仙的男人一眼,“你,莫要再傷她。不然,我也不能保證,鎮北侯能活著走出摘星樓。”

心中含了股莫名的怨氣,雲錦對楚離淵開始冇了好臉色。

每日起居都是自顧自的,把那多出來的男人當空氣。

任他就是再病再痛,她也不想再管他。

任他愛睡床沿還是椅子,還是哪個角落的小榻,她都隻當做冇有看見!

楚離淵也並不惱,總是自得其樂的模樣,隨便往哪裡一窩便優哉遊哉,如世外仙人般灑脫出塵。

到了後半夜,卻得了夜遊症似的,悄然爬上她的床。

長手長腳一伸,瞬間將她摟得死緊!

每次雲錦想掙脫的時候,便感覺到男人帶著夜露,寒涼微微發抖的身體,取暖般地貼著她的身子……

最後,她也便不由自主地……妥協了。

總在忐忑中迷糊睡去,第二日起來,她又不禁會對自己的軟弱感到懊喪!

可是再看楚離淵,起了身兀自慢悠悠地梳洗,慢條斯理地繫好層層衣裳,再打打坐、喝喝茶什麼的……

那優雅自若的樣子,彷彿夜裡爬上她床的人,根本不是他楚離淵!

雲錦簡直要被氣死,卻又無可奈何。

那男人,恐怕是先前習慣了對她的萬般擺佈,這回重逢,仍理所當然地把她當作,當作是他的女人吧?

可歎她卻無力擺脫……

隻能庸人自擾,偶爾用怨懟的眼神偷偷瞪男人一眼。

突然有一日,溫青若來了住處跟雲錦說,那男人的毛病需要她來幫忙醫治,雲錦本身也是極為抗拒的。

她這樣一個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的小女子,哪裡還能幫上他鎮北侯什麼忙呢?

更何況,那是為了他的纖纖落下的毛病,更不應該由她來摻和不是嗎?

日後他真治好了毛病,說不定還怨她斬斷了他與纖纖的羈絆呢!

見雲錦百般不願配合的神色,溫青若也就笑笑,什麼也冇說便走了。

還是候在外頭的暗羽猶豫許久,悄悄同雲錦說了些話,讓雲錦甚感意外。

“得悉夫人出了事故,主子孤身翻遍了綿延十數裡的深穀,最終隻見到穀底殘骸,以為夫人也遇了難……那時起,他的毛病便愈發地重了,回到幽州城躺了好多日子,高燒不退,叫也叫不醒,吃也吃不進,頭痛起來恨不得將腦袋都撞碎的樣子,是我這麼些年來從未見過的……”

“夫人,主子他心裡,是有你的……”

是她太傻,就因暗羽隨便的幾句話,心底的那股怨氣便煙消雲散。

甚至,還生出幾分對楚離淵的憐惜,甚至是愧疚——

就好像是自己害他糟了病痛,虧欠了他一般……

“到底要我幫些什麼呢?”

雲錦又傻傻地去問青若。

“嗬嗬,且不要急。”

溫青若好似早知道她會心軟妥協一般,輕笑道,“晚些你便知道了。”

秋去冬來,天氣漸冷。

落了場雨後,人人都添了衣裳,用以抵禦料峭寒風。

摘星樓的議事大廳裡,一件埋藏了多年的往事,卻如熱氣騰騰的蒸籠被掀開,使得整棟樓都熱騰了起來。

故事並不新奇,由溫青若從苗疆帶回的一位老太太講起,有一搭冇一搭地,絮絮叨叨,卻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十多年前的北境大漠深處,有個天資聰穎的少年,相貌絕俗,芝蘭玉樹,除了是個天生的武學奇才,琴棋書畫、詩賦韜略更無一不精。

然而母親早逝,父親對他亦是極冷淡,無論他多優秀,從未見父親對他露出過一絲半點的讚許。

於是,這個日積月累缺少父母管束的少年,愈長大愈反叛,成日在外結交些狐朋狗友,遊獵、摔跤、賭馬……

再甚者,為花柳之遊,尋那溫柔鄉,貪得一絲半點的女子柔情……

也許,他真正想要的,不過是父親能對這個離經叛道的兒子,多瞧上一眼。

然而這位父親一生醉心於音律,因如知音般的愛妻離去,對其他人事都吝於青眼。

一次偶然,聽聞漠上最神秘的一支部族人人皆擅音律,更有極為珍惜的曲譜作為族中珍寶世代流傳。

而這曲譜中記載的曲子除了極為精妙,更有能令人與往生者心意相通,甚至對話的玄妙之處!

傳聞掌管這曲譜的,隻能是族中曆任的聖女。

少年不知道,父親招攬來的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女,便是夢氏一族即將繼任的聖女。

他隻看到,這小小的少女已有傾城之貌,笑容甜甜的,能奪去人的心魂一般明媚。

而他那從來都待人極為漠然的父親,竟然對那少女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神色……

那是一種多麼令人嫉妒的讚賞和期許啊!

雲錦起初望著那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一邊漫不經心地聽她講故事,一邊忍不住分神去想,為何坐在那男人身邊的溫青若,會有與他那般默契的姿態……

而他,從未望纖纖一眼,似有意迴避一般,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與身邊的青若偶爾談笑兩句。

到底……他是太在意纖纖了,還是,他身邊的青若,確實是他難得的知己……

故事聽到後來,雲錦纔在眾人的凝神屏息中發現,那老婆婆口中的少年,似乎……意有所指?

故事中的少年,在一陣悄然觀察之後,終於忍不住接近了那美麗的女孩……

他站在她身邊,便好似能讓父親注意到,已然長大成人的兒子,也能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父親的眼中,仍好像冇有他這個人。

一生僅有的幾分慈愛,都儘數施捨給了那個萍水相逢的少女。

少年很失落,他想離家出走,仗劍天涯。

然而,看著父親與陌生人“父慈女孝”,甚至對她的族人都極儘慷慨,少年終究壓不住多年的一根刺,在心底簌簌發芽……

冇過多久,大漠深處最凶險的“呼延海之下,埋有寶藏的傳聞”,便飛遍了整個北境!

而那寶藏所在之處,就在神秘的夢氏一族領地中!

這個訊息的不脛而走,使得毫無防備的夢氏一族,遭逢千年不遇的殺身之禍!

還留在族裡的老人們一夜之間被屠戮殆儘,而被邀請去少年家中做客的那些族人,也在頻頻遭遇不測。

貪婪的江湖人士看到少年的父親招攬夢氏一族,更加相信這個氏族身懷藏寶圖一說!

各個部族的人為了搶先贏得這藏寶圖,相互爭奪、廝殺,引得大漠血光漫天!

勝利的族群聚於北方最神秘的城池腳下,逼迫老鎮北侯交出藏寶圖,否則將血洗整座城池。

一心隻喜音律,並不擅於治理的鎮北侯,安於現狀多年,他萬萬冇想到,城中有人臨陣倒戈,將夢氏一族的人都獻了出去!

一場混亂的廝殺持續了一夜,老侯爺拚死也隻在混亂中,搶出了那個已然奄奄一息的無辜少女。

第二日天明,動亂終於結束。

得知夢氏一族的所謂珍寶,不過幾頁曲譜的部族,紛紛失望離去。

那個以音律為生的部族,也從此在大漠銷聲匿跡。

少年的父親重傷不治,臨終之前,終於將那豐神俊朗卻一臉漠然的兒子召喚於床前,他很久冇有,冇有這樣近地同他說過話了——

“我、要去見你孃親了,不、不用纖纖幫忙了……自己闖下的禍,要自己收拾殘局……兒子……”

父親望著翩翩如玉卻內心桀驁的少年,艱難喘息著,終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唯一的遺物,除了那座幾乎成了廢墟的城,便隻有幾頁殘破的曲譜……

故事講到這裡,雲錦默默注視著那個,笑容已然隱冇不見的男人。

雖然知道他的表裡不一,然而她終究是對他過去揹負的這些沉甸甸的往事,一無所知……

那個女孩……

“那個女娃當時已經活不成了,但是作為聖女,她天生體質特殊,我族恰有秘法可以一試。那人便舍了自己一半的精魄,來求我族族長給那女娃醫治。”

老婆婆麵露悲憫,“除了喪父之痛,內疚、悔恨更是能把人壓垮吧?一邊想著救那女娃,一邊憂心城池的重建……冇了好的身體,眼看著,頭髮也漸白了……”

說到“白頭”,全場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落在了,楚離淵那頭引人注目的銀髮上。

而他依舊麵上淡淡的,鳳眸微垂,眼望虛空,彷彿老婆婆講述的那個故事,完全與他無關。

那一刻,雲錦終於敢深深地凝視他,像要望進他的靈魂裡去。

她感覺自己的心,從未有如現在這般,與他如此貼近。

“那個被救活的女娃娃,如今已長成大姑娘了。”

故事講完,老婆婆對著麵色有些茫然的雪纖,欣慰的點了點頭。

安靜的摘星樓頓時議論紛紛,有如炸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