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車上,慕楊大大地鬆了口氣,終於踏上了回宮的路。

回想前世的經曆,她不禁悲從中來。

前世,靜宜公主進府,她為了韓屹,忍下一口氣,卻在未來的歲月中,日日經曆著夫君在她跟前與旁人你儂我儂的酷刑。

她日益憔悴。

即使如此,還是日日精心伺候著韓屹,他的一應用品、吃食,從不假他人之手,最終心力交瘁,冇幾年便油儘燈枯。

死前,韓屹卻陪著靜宜公主去了封地,老夫人和大姑姐撤走了她身邊所有伺候的人,她死得憋屈啊!

唯一慶幸的是,聽到了一個振聾發聵的秘密。

李嬤嬤見到韓夫人滿臉疲憊,擔心之餘又不由得心疼不已。

唉,好好的姑孃家,在長寧宮時得太後偏疼,偏偏挑了年紀大上一輪的首輔做夫君。

旁人寶貝還來不及,哪料首輔是個冷心冷情的,竟是生生冷落了她。

成婚不過年餘,竟迎了舊時心上人入府,難怪夫人再也耐不得。

隻是夫人可憐,打小父母雙亡,唯一的外祖父也去世了,世上竟再無一個親人。

但願太後大度容她,不然,天下之大,竟再無她容身之處。

可一想到身後跟著的幾十輛載滿貨物的馬車,李嬤嬤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夫人離府的陣仗忒大了,怕她戲演得過了,日後不好收場。

更何況,首輔大人哪是個會疼人的?

怕是心中隻有朝政,根本不會眷顧她分毫,再回府隻怕不易。

她有心相勸,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上隻聽到車軲轆的聲音,重重地碾壓在人的心頭。

長寧宮裡,太後等得心焦。

正打算親自去宮門口瞧一瞧,宮人回稟韓夫人到了。

太後頓時大喜過望,不管不顧地往宮門口走去。

一道纖細雅緻,有些急切的身影,映入了眼簾,太後殿下的眸子頓時泛起了熱潮。

慕楊走得有些急,前世寵她無度的太後殿下就在眼前,她迫不及待地上前,眼淚再也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紛紛跌落下來。

“殿下,”慕楊哽嚥著,竟不顧禮節地直撲進太後殿下的懷中。

好不容易再見到疼她愛她的人,她再也不願為著所謂的禮儀遠著太後了。

太冷了,前世的她太冷了!

一心抱著大冰塊拚命捂,結果凍傷了自己,旁人依舊冷硬無比!

重來一世,她終於能放下了!

她拚命汲取殿下懷裡的溫暖,淚如雨下,怎麼止也止不住。

“慕楊,我的……”太後殿下生生嚥下了最後一個字,緊緊摟著懷裡的閨女,嬌嬌的、軟軟的、香香的,她的心瞬間被撐得滿滿的。

梁尚宮一邊抹淚一邊勸,終於將兩人勸進偏殿,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

“姑姑,”慕楊有些羞澀地喚了聲梁尚宮。

九歲,外祖父去世後,她是以梁尚宮遠房侄女的身份入的宮,故而平日裡冇少得梁尚宮的照顧。

梁尚宮命人倒了熱水,伺候著兩人擦了臉,又帶著宮人們退出了偏殿。

“慕楊,你可想好了?真的決定和離?”太後狐疑地問,一想到她捧在心尖寵的嬌娃被人冷漠以待,心便抽痛起來。

太後殿下早年風華絕代,如今雖然美人遲暮,可依舊風韻猶存。

一襲略顯寬大的深褐色絲漾長裙,外罩一件淺米色軟煙羅短衫,鬢間一柄碧玉雙翔鳳簪子,端得是大氣雍容。

隨著年歲的增長,曾經的鵝蛋臉圓潤了不少,原本水潤的杏眼,漸漸有了風霜的色澤。

慕楊瞧著眼前太後殿下滿眼的心疼與擔憂,再一次認定前世的自己是個傻子。

明明曉得太後殿下寵她愛她,卻偏信了婆母與大姑姐的說辭,認為太後隻是圓一份主仆情。

她們還說太後殿下到底尊貴非常,豈是她這種出身鄉野的人可以攀得上的。

故而她為了守著所謂的禮儀,刻意遠著太後殿下。

重來一世,她絕不會再被人傻傻地利用了。

可是,太後不信她,不信她真的離得了、放得下。

她苦笑,若非經曆過一次,她也不信自己能放下那個刻在心上的人。

於是,慕楊一五一十將她在首輔府的實情都說了出來。

她說,婆母和大姑姐時常為難她,用立規矩的藉口磋磨她;

她說,大姑姐隨時入她的清泠居,喜歡什麼拿什麼,根本不顧她的意願;

她說,婆母自己出身鄉野,卻還時常用她的出身羞辱她;

她說,因為婆母的態度,下人也跟著瞧不上她;

她說,首輔冷淡她,時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人影;

她說,首輔忙於政務,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屑知道;

她說,……

她將前世的遭遇倒豆子般傾瀉出來,邊說邊止不住地熱淚盈眶。

最後,她說,那個大冰塊她決計不要了,誰愛要誰要去!

太後殿下起初越聽越氣,越聽越心驚,她的慕楊,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受了這麼多的委屈,這叫她如何忍得下一口氣?

但當她聽到慕楊的最後一句話時,雙眸瞬間亮起,一掃之前的抑鬱沉悶,開心地連聲說早該如此。

太後又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當年,我便說冷情首輔‘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你偏不信,如今撞了南牆,終是願意回頭了吧!”

嘉和七年,她十三歲,聖人大婚,她見著了一身紫色官服的韓屹。

彼時,正值韓屹的原配夫人不久前因病去世。

他身上籠著的寒霧,徹底撼動她的心。

她似乎透過他,看到九歲時失去外祖父,離開家鄉,獨自入宮,到一個完全陌生環境的自己。

從此一眼萬年,她的眼裡再也容不下旁人。

太後幾度勸她,說韓屹能力出眾、才學過人,是絕好的臣子。

但,絕不是好夫君。

她不聽,執意要嫁。

太後拗不過她,終是下了懿旨,將她嫁予韓屹。

慕楊擦了擦似乎永遠也擦不儘的淚水,愧疚地低頭,“殿下,我錯了!”

太後聽聞,心裡的痛意又汩汩地湧了上來。

這一句“我錯了”得曆經多少苦痛?

“不怕,不怕,哀家在!首輔咱們不要了,哀家定然為你另尋一個好夫君!”太後嘴上安慰著,心裡卻發了狠,必得要好好報複回去。

否則,她做這個太後還有什麼意義?